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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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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也替代不了。

    ——张韶涵《遗失的美好》

    vol.1

    顾之森打了电话过来,就有关设计方面的事情沟通了一下意见,挂电话前,问了一句:“汪小姐,宿醉好点了吗?会不会头疼?”隔着电话听来,语气与平日的好像有一些不同。

    汪水茉微愣了一下,才回道:“已经都好了,谢谢。”

    他在那头轻笑了起来:“是我不好,不知道原来你真不会喝酒。下次不会了。”

    顾之森这么说,她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顿了顿才道:“哪里,是我酒量太差。”其实昨晚的场面她还是多少有记忆的,颇有点尴尬,但此刻从顾之森的口气里听不出半丝的异样。

    中午时分,曼霓捧了一大束的香槟玫瑰,笑着进来:“汪小姐,收花。”

    曼霓又道:“有一张卡片,你要看一下吗?”

    她打开一看,龙飞凤舞的几个字:顾之森。放下卡片,抬头才见曼霓一直没有走开,似乎在等她的回应,她淡淡地道:“帮我插在花瓶里吧。谢谢。”曼霓应了一声,抱着花走了出去。

    她最近事情很多,再加上一边工作一边学习的状态,常常一忙就到了下班时间。下午的时候,言柏尧发了一条短信过来,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我去接小宝。看来又恢复如常了,她只回了一个“好”字过去。

    忙了片刻,又看时间,觉得他应该已经接到小宝了。刚想这个问题,手机铃声就已经响了起来。她低头看着闪烁不停的屏幕,没有动,是他的电话。

    她轻叹了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喂。”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小宝软糯好听的声音:“妈妈,你下班了吗?”

    她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嗯,快了。”

    小宝道:“妈妈,我们去吃披萨吧。我们好久好久没有吃了!披萨好好吃哦!小宝好想好想吃。”边说还边在咽口水。

    想来没有几个母亲能拒绝小宝如此可爱的要求,汪水茉轻笑了起来:“好。”

    小宝虽然年纪小,但已经懂得趁热打铁了:“好妈妈,我们等下就去吃,好不好?”

    她在办公室里连连点头:“好好好。”

    于是等她下班的时候,车已经在楼下等候了。

    其实他是真心疼爱小宝的,她心里知道。看他小心翼翼地喂小宝吃披萨,又爱怜万分地替他擦嘴角的脏渍,她就知道,他与她一样疼小宝、爱小宝。

    孩子在的场面,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一些事情,维持表面的和谐。就如现在,旁人看来,还以为是一个恩爱的三口之家在用餐。

    回屋后,他将小宝抱进了卧室,轻柔地放在床上,又取过被子,细细地掖好。她在客厅放下小宝的书包,进房就看到了这一幕。她怔了片刻,别过脸:“你回屋吧,我会照顾小宝的。”他没有说话,却也不离开。看他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的。她转身而出,一个人进了书房。

    言柏尧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孩子。孩子长得很像她,五官中只有鼻子和眉毛有他的模样。犹记得第一次看到小宝的照片时,他激动得几乎握不住照片。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为他生下一个孩子。激动过后,则是捏着照片一天二十四小时地不肯放,每一秒钟都想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见到小宝之后,言柏尧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好好地爱他,好好地宠他,让他一生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无忧无虑的。每次听小宝撒娇似的叫:“言叔叔,言叔叔。”他的心仿佛有人用鸡毛掸子不停地在拂似的,又酸又痒又涩,很想抱着告诉小宝,他不是言叔叔,是爸爸。可面对着小宝,他竟然会胆怯,他说不出口,他不知道小宝会有什么反应。小宝会不会从此后再不理睬他了!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静,他犹豫了一下,在她包里翻出了电话。有一个没有储存的手机号码在上头不停地跳动,他这么定定地看着,一直没有按下通话键。最后,铃声停了下来。但那头的人似乎很有锲而不舍的革命精神,又打了过来。

    他吸了一口气,这才按下了接听键,接了起来:“喂,哪位?”

    那头传来一个略带磁性的男声,迟疑了一下才道:“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打错了,我找汪水茉小姐。”

    那声音分明是有些熟悉的,几乎一秒钟,甚至一秒钟不到,他就肯定这是那晚送她回来的那个男的。言柏尧脸色微暗地切断了电话,正准备放下,眼神不经意地一扫,看到了手机里还有一条未查看的短信。

    他心一横,索性打开了,只见上头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喜欢香槟玫瑰吗?那天真是不好意思!”显示的号码分明就是方才打过来的那个。

    他还未放下电话,只听她的声音淡淡地从门口处传了过来:“言先生,请问你拿着我的手机在干什么?”他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屋子里一片静谧。好一会儿,他朝她嘴角微扯,可那淡薄的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深处。他看着她,一字一字地念道:“喜欢香槟玫瑰吗?”她站在那里,没有动。他也是。

    两人又静默了良久,她走了过来,从他手里取过手机:“很晚了,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干涉她的一举一动?

    她的表情有说不出的决绝。他看着她片刻,方不发一言地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在他快走出卧室的时候,只听她的声音从身后低低传来:“言柏尧,就算我求你,你放过我吧。”

    他的脚步停顿下来,苦涩万分地笑了起来:“放过你?!”可谁来放过他呢?放过她,让她和其他男子在一起,让小宝喊别人爸爸吗?不,绝对不可能的。

    汪水茉缓缓地道:“言柏尧,我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不管你我愿不愿意承认,可事实上早在加州就已经结束了。中间隔了那么久的时间,我们早已经回不到当初了。”

    “你呢,现在只是因为小宝是你的孩子,而你第一次做父亲,所以难免激动万分。事实上,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做父亲的。不管对象是谁,以你的条件,多得是美女,愿意为你奋不顾身。而我呢,现在要的只是平静的生活。当然如果有机会,我也不排斥再谈一段恋爱。如果合适,结婚也ok。那个对象可以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男人,但不是你,言柏尧。”

    “其实我们当年都犯了错。当初,如果我没那么幼稚任性,你如果没有那么傲气倔强——彼此能够再退一步,彼此能够再包容一点——哪怕仅仅是一小步——我们都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言柏尧,对不起。当年我也有很多的错。”

    再遇后,她第一次这么地对他坦诚以对。言柏尧凝视着她,心却深深地坠入了冰冷的潭水之中。他忽然有一种害怕的感觉:这一次他真真正正地要失去她了——

    vol.2

    日子过得如同脆弱的梦一般轻易滑过,自从那天言柏尧离去,就再也没有出现。汪水茉打开房门,习惯性地转头,与他屋子相连着的那扇门,依旧静静地关着,保持着他离去那日的样子。他这一去,已经有二十多天了。

    小宝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异样,有一天,竟然很认真地问她:“妈妈,你是不是跟言叔叔吵架了啊?”她摇头否认:“没有啊!”

    小宝自然不相信:“那为什么言叔叔每天都到幼儿园来看我,但就是不回来这里呢?”心仿佛被什么给刺了一下,幽微的痛意!原来他只是没有出现在这里而已。

    可她说不出为什么,只好敷衍小宝:“可能言叔叔有其他事情吧。”

    这晚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就随便煮了点泡面,从厨房里端出来的时候,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转到了那扇相连的门上。

    忽然之间,那门竟然动了,有人在轻轻地转动门把,她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两人沉默相望。良久,他才开口:“小宝呢?”

    她咽了咽口水,才答他道:“哦,小宝有同学过生日,下课后去那同学家里玩了,我九点钟要去接他。”

    言柏尧轻“嗯”了一声,径直拉开了餐椅,坐了下来:“我饿了,请我吃碗面吧。”汪水茉把面推给了他,转身进了厨房又下了一碗面。

    出来才发现他一直没有动筷子,似乎在等她。她坐了下来,挑起面条,开始吃起来,对面的他这才缓缓地拿起了筷子。

    他吃得极慢,一根一根地,仿佛在数面条的根数似的。一点一点地吞下去,那样子像小孩子吃着自己珍藏的宝贝零食般,一小口一小口,再三回味,生怕一下子就给吃光了。

    良久,他才吃完。她便开始收拾了起来,两人也不交谈,空气里又静又诡异。

    他靠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她洗碗的动作。厨房里的灯光微微昏黄,浅浅地照在她身上,有种朦胧的美态。

    以前在加州的时候,他也看到过很多次她洗碗的情景,却从来没有过什么特别的感觉。或许是由于他一度失去了,所以现在这么看着,也觉得是一种幸福。然而——他最终还是要失去的,言柏尧缓缓地垂了下来。

    他以前待她真的不算好,从来没有主动表示过要帮忙,所有的家务几乎都是她包揽的。当时他甚至从来没有觉得过这有什么不对,似乎她待他好,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以前的自己,真的很混账,无非是仗着她爱他,所以那么的不在乎、不在意。可他也遭到报应了,她后来不要他了,现在也不要他了,终于叫他吃到苦头了。

    脚仿佛有了意识一般,不由自主地走到她身边,低低地问道:“要帮忙吗?”

    她似乎怔了怔,片刻才开口道:“不用了,你不会的。”

    他从小到大,自然没有做过。但在美国留学与她一起的时候,偶尔也洗过一两次,但每次不是打碎了碗就是把盘子磕掉一块,她后来就再也不让他动手了,总是又气又恼又带着甜蜜地嗔他:“算了,每次都要我来收拾残局,还不如我自己动手。”

    现在想来,真有种甜蜜的痛苦。言柏尧站在她身后,定定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低低地道:“谢谢,对不起。”这几句话没头又没有脑的,可她却仿佛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心里头仿佛有东西在抓在掐,酸涩难受到了极点,直直地往鼻子里冲,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但很快就恢复了,并加快了速度。

    等她终于告一段落出来的时候,言柏尧才开口,用一种很凝重的神色看着她道:“你有时间吗?我有几句话想说。”

    从认识到现在,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如此的神色,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彻底摊牌,做个了断一般。汪水茉心里隐隐生出了一种不安。空气里很安静,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轻缓的呼吸声在此刻屏住了。

    只听他缓缓地道:“我以后不会和你争夺小宝的抚养权——”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幽幽地闯入她的耳中。她唯一的反应是抬头看着他。

    言柏尧的目光落在了木质茶几上:“如果你不相信的话,这是我请律师拟定的保证书,我已经签字了。你可以拿到任何律师事务所去请他们鉴定,当然,如果你觉得里头的一些条款不满意的话,可以按你的条件,请律师行拟一份文件给我。”

    她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茶几上多出了一个文件袋,他已经伸手拿起,朝她递了过来。她呆呆地看着,机械般地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接住了他递过来的文件。

    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不打开来看看吗?”对哦,她应该打开来看看的。可她的眼睛怎么会模模糊糊的,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好像在云里,晕晕的,什么都不真切了。上面好像写了他自动放弃小宝的抚养权,还写了他每月付给小宝的抚养费,以及某某地的店铺、房子以及基金、股票之类的东西……

    他的声音忽远又忽近,如此的飘忽不定:“有问题吗?”

    她怔怔地从文件中抬起头,恍惚地笑着,本能地摇头:“没……没有……”

    他好像也在静静地注视着她,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低声开口道:“那好,不打扰你了。谢谢你今天的晚餐,什么时候签好了字,通知我一声,我会派人来取的。明天之后,我不会再住在隔壁。”汪水茉慢了一拍方点了一下头。

    他最后说:“再见!”

    她使劲地屏住呼吸,力求使自己的一切一如往常:“再见!”

    当那扇门一点一点地在她面前合上后,她终是握不住了,手里的文件“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这一次是真的说清楚了。除了小宝,两人再不相欠。明明是她期望的、她要求的,可真到如此的地步。汪水茉却又泛起了不舍的心涩。

    人,真的是一种犯贱矛盾的动物!汪水茉的眸光幽幽地扫过整个屋子,所有所有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

    餐桌上,他经常强迫她吃光他准备的早餐以及难吃到极点的中药,也会给小宝和她盛汤、夹菜。

    有时饭后,她收拾盘碟,他还会主动地端几个脏盘子进厨房。

    有时候他不帮忙,就会跟小宝在客厅里玩闹,吵得屋子里满是他们两个的笑声——她现在所站的地方,就是他和小宝经常玩遥控汽车的地方。

    浴室里,他和小宝经常一边洗澡一边玩水,泼得那里头没有一个地方是干的,仿佛洪水来袭一般。

    只是这一切,所有的这一切,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vol.3

    相连的门在他身后“啪”的一声被关上了,将他与她隔开了。言柏尧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靠在了门上。

    以前吵架的时候,她哭。大宝没了,她哭。那天,她对他说:“言柏尧,对不起。”他清楚地看到一颗一颗的泪水潺潺地滑过她的脸庞,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地上。

    为什么到最后弄哭她的总是他呢?

    所以他放手,放手让她去寻找幸福吧。以后,没有他的存在,她应该不会再哭泣了吧!

    打开了电脑,画面里出现了很多的人,而他站在台上。十几秒后,镜头缓缓转移,她的脸出现在了眼前,一身白色的雪纺小礼服,腰上系了一根黑色小腰带,越发显得纤腰盈盈,不足一握。她优雅地上了台,站在了他的身边。这么望去,他一身黑色西服,与她恰好是黑白配——若是她的裙子再长些,头上再盖一个头纱……

    他痴痴地凝视着,仿佛时间空间静止了一般。

    手机突然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在黑暗安静的屋子里显得突兀而不安。汪水茉呆滞地转过头,就着房内微暗的光线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钟,时针停在凌晨三点的位置。

    汪水茉取过了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显示的电话号码让她的心倏地颤动了数下,异常地不安了起来。她忙不迭地接起电话:“爸爸——”

    那头传来父亲的保姆吴阿姨的声音,心急如焚:“小茉,你父亲心脏病发作了,现在在医院急症室,你马上赶回来……”

    后面的话,她却一个字也未听进去,陡然觉得天地间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脑中空白一片。手机从她手里滑落。父亲,父亲竟然心脏病发作了,还在急症室。她的心慌乱不堪地跳动着,一声急过一声,仿佛要破胸而出了。

    汪水茉打开柜子,胡乱地拿了件衣物穿上,取过车钥匙,正准备夺门而出。突然又想起床上的小宝,忙将熟睡中的他一把抱了起来。孩子在她肩膀上微微蹭了蹭,迷糊地睁了一下眼睛,又睡了过去。

    她匆匆而出,随手关上了门,可由于是深夜的关系,“啪”的一声还是很响亮地在走廊上回荡。她心急如焚,急躁得不能自已,唯有死命地按着电梯键。整个人仿佛坠入了茫茫迷雾之中,摸不清方向。

    突然,言柏尧那一头的门被打开了,他衣衫整齐,盯着她跟小宝,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这么晚出去。”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理睬他,只是不停地按着键。

    他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不要按了,电梯已经在上来了。”

    他大概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道:“到底是怎么了?”她只是不发一语,挣扎着想要抽出被他握着的手。他与她,什么也不是了,何必再多问呢?

    可他居然不肯放。电梯在她面前缓缓地打开,她一步跨了进去,他也跟了进来。她别过头道:“你走开。”

    他定定地看着她,轻轻地放开了:“我来抱小宝。”汪水茉躲开了他的手,不肯把小宝递给他。

    电梯一层一层地下去,一直到了地下车库。

    她将小宝放在了后座上,系好了保险带。小宝这才有些醒的样子,迷糊地睁开了眼睛,问她道:“妈妈,我怎么在车里?”

    她轻拍了一下孩子的脸蛋,柔声哄道:“乖,小宝睡觉。”

    他猛然拉住了她的手,眼神锐利地道:“说,到底怎么了?”

    她冷冷地将他的手甩开:“跟你没有关系。”

    他完全无可奈何,放低了声音:“把钥匙给我,我来开车。”

    她拒绝道:“不用。”

    他忽然强硬起来,拉开车门,一把将她按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道:“要么我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要么我们就在这里僵持着。二选一,你自己选吧。”

    她恨恨地看着他:“你——”他一脸的坚决,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最后她只有妥协。

    她只说了回老家,他便熟门熟路地往老家的方向而去。她只觉得有丝诧异,可心却一直提着,不停地看着手机,有说不出的害怕,指尖俱已冰凉。手机一直没有再响过,她不停地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只是催着他快点,再快点。他转头,声音甚是温柔地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咬着嘴唇,沉吟了许久,终于是说出了口:“我爸爸心脏病发作了……在医院……”

    下一瞬,他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不要太担心,不会有事的。”她咬紧了唇,没有挣脱,任他握着。他的手是如此的厚实温热,带给了她安心的力量。他这么握着,让她有种天塌下来,亦会有他扛着的错觉。她是如此的心慌意乱,这一刻对她来说,任何一点力量都可以给她小小的安慰。

    到医院停下了车,他从后座上抱起小宝,急急地跟在她后面。父亲的司机小郑已经站在急诊大厅等着,见了汪水茉,忙迎上去:“汪小姐。”紧接着目光落在了言柏尧身上,唤道,“言先生。”

    她无暇去思考为什么父亲的司机会认识他,只着急地问道:“我爸爸怎么样了?”

    小郑红着眼眶:“还没有消息,一直在急救。医院的值班主任一直在找家属……”

    一直在急救,可是已经急救了这么久了——她的心仿佛沉入了冰冷的海底,身子不由自住地颤抖:“不,不会的——”

    言柏尧忙一手扶着她,朝小郑道:“快,带我们去急症室。”

    吴阿姨正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见汪水茉,忙站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语无伦次地道:“汪小姐,医生说汪先生刚才停止心跳了……不会这样的,汪先生这样好的人……怎么会就这么好好地就走了呢……”

    汪水茉晃了晃,整个人软软地向后倒了下去。言柏尧眼疾手快,急忙一手搂住,拥着她迭声呼唤:“水茉,水茉——”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白白的被单,白白的被子,什么都是白白的。吴阿姨眼眶红红地安慰着道:“汪小姐,请节哀顺变。汪先生——汪先生走了……”

    汪水茉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阵响过一阵,整个世界一片空白。她大概听错了,不对,是肯定听错了,慌乱无措地抓着吴阿姨的手,不停地摇头:“不,不会的,吴阿姨——不会的……”全身犹如浸在冰水里,那样冷,寒彻筋骨。

    吴阿姨哽咽着道:“医院已经放弃急救了,言先生还在医生那里……”其实送到医院的时候,心跳已经停止了。可他们一直不肯放弃,坚决要求医院进行急救。

    她茫然地呓语:“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今天下午的时候还跟父亲通过电话,父亲说想她和小宝的,她说她下个星期会和小宝回来看他。父亲的声音依旧还在耳边萦绕,但他们却已经阴阳两隔了。不,不会的,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吴阿姨抹着眼泪道:“汪先生的药是一直吃的,医生说他是过度劳累诱发的。最近汪先生太忙了,小郑说工程工期紧,汪先生一个人忙里又忙外的。”

    汪水茉双手抱着膝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中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不,不会的,不可能的!她绝不相信父亲就这么离她而去。

    言柏尧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情景。他没有说话,只在床边静静地坐了下来,轻轻地伸手搂住了她。父亲去世的消息太过仓促了,现在的她仿佛是一个人独自在海上漂浮,只要有一块浮木,就会紧紧地抓着不放。

    父亲的神态很安详,仿佛只是沉睡过去而已,下一分钟或者下一秒钟就会醒来。

    “小茉莉,起床了,要去幼儿园了。”爸爸叫她起床。

    “小茉莉,来,爸爸带你去公园玩,去荡秋千……”

    “小茉莉,爸爸给你煮了你最喜欢的糖醋鱼。多吃点,要快点长大。”

    “小茉莉,来,看看想去美国哪一所学校?”

    她颤抖着用手轻触着父亲的脸,他的脸依旧温温的,仿佛医生的诊断根本就是错误的。这么疼爱自己的父亲怎么会不在了呢?

    肯定是她不乖不听话,所以父亲不再要她了。爸爸,以后小茉莉一定会很听话的,你不要走,你回来,好不好?

    可是父亲一直安详地睡着,再也不会起来了,更不会再叫她小茉莉了。

    她的眼泪一串一串地落了下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在云里雾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她什么也不知道了。有人在背后搂住了她,她缓缓地靠在了他身上,汲取着他身上熟悉的能量。

    几日后。汪水茉呆呆地站在客厅里,看着父亲的照片。父亲的后事在言柏尧的处理下,都完成了。当她捧着父亲的骨灰盒时,终于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个世上最疼爱自己的人永远不在了。那个就算自己做了再多错事,最后依旧会宠她爱她的父亲真的不在了。

    犹记得那次从美国回来后,父亲告诉她:“中诚睿智的言先生找过你。”话里不是没有探究的意味。其实早在中诚睿智批了父亲的贷款申请后,父亲便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起过言柏尧这个人。毕竟在这么多年的商场打滚下来了,想来父亲早就有怀疑了。而言柏尧找她一事更加深了父亲的揣测。

    只是她不肯承认,所以父亲没有多问,但这不表示他就猜测不到事情的真相。她现在很后悔,她应该告诉父亲小宝的爸爸是谁,可惜这辈子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人生总是如此,如果,如果可以重来的话,她一定会告诉父亲,让他走也走得安心些。至少这个男人,在知道小宝是他孩子后,还是愿意承担父亲的义务的。

    这几天言柏尧一直在这里,陪着她和小宝。她也累了,从心里散发出来的累。最后就由他去了,什么都由他做主。这几天连她父亲公司的一些事情,也是他在代为处理。父亲的公司,她自认为没有这个能力接手,而父亲也一向没有想过让她接手,只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就好。

    他从厨房里倒了一杯温水出来,递给了她:“来,把这颗安眠药吃了,你已经几天没睡了。”她依旧茫然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眼下是一片深深的青色。

    汪水茉睡了长长的一觉,没有做梦,更没有梦到父亲。若不是蒙胧中听到了一阵手机铃声,她应该可以睡得更久。

    微微睁开了眼,房间里依旧昏暗一片,但窗口却已经很亮了。只听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隐约地传了过来:“钟秘书,你把资料带过来吧。”

    她轻轻翻了个身,只见另外一个枕头有微微凹下去的痕迹。默然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梳洗。

    最后是在厨房里看到他的,他歪着头夹着手机,一边在电饭锅里倒水,一边说话:“放几碗水啊?四碗吗?会不会太多啊?怎么都是水了?”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道:“一直看着锅,是吗?啊,还要不停地搅拌啊。哦,好,知道了。”

    她这才想起来,由于父亲丧事的关系,吴阿姨也累得几乎病倒了,所以她让吴阿姨暂时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他身上的衬衫皱得跟干瘪的梅干菜一般,显然还没有梳洗过。她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地转身进了小宝的房间。小宝正在熟睡,这么一点大的孩子,自然还不知道死亡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小宝或许以为外公仅仅是不见了而已。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那么悲伤难过。怪不得人总不想长大,因为小的时候什么都是懵懵懂懂,后知后觉的。

    她坐在床边,轻摸着小宝可爱的脸。现在的她只有他了,只有他而已了。楼绿乔曾经问过她有没有后悔过,她自然也有过后悔的,刚生下他后,她什么都不懂,孩子哭,她也哭。现在回想那段日子,还好有楼绿乔。楼绿乔虽然不赞成她生下小宝,可后来却成为最疼爱小宝的人之一。在异乡那段孤独无助的日子里,楼绿乔是唯一给她温暖和关心的人。可现在,她很感谢上天赐给了她这个礼物。若没有小宝,她以后要怎么过下去。

    门忽然被推开了,他那慌乱的神色,见了她,立刻缓和了下来。他煮的粥,很失败,非常、极其地失败,熟是熟了,但已经干了,基本跟煮得过烂的饭差不多。家里有酱菜、火腿、花生和腐乳等常备的小菜,三人就围着餐桌吃了起来。她或许是由于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连着吃了满满的两大碗。

    言柏尧的表情是喜悦的。钟秘书过来的时候,也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比前两日好了许多。

    他建议钟秘书和她请一个专业经理人打理公司,只要求公司每年的赢利按合同要求增加即可。他似乎很了解她没有那个能力,对此她也承认,所以三人达成一致,对外招聘经理人。

    回到洛海,才把楼绿乔约了出来,告诉她最近发生的一切。楼绿乔听说她父亲去世的消息后,劈头盖脸地就把她骂了一顿:“你还把我当不当好姐妹啊?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到现在才告诉我?汪水茉,你真是太过分了!”后来大约是见她又要哭出来的样子,才止住了。楼绿乔喝了一口咖啡,别过头不想理睬她。

    这时,边上的包厢里忽然走出两个人,一对情侣似的,俊男美女,极为登对。楼绿乔正好转头,目光不经意地瞄了一眼,突然将整张脸捂了起来。汪水茉有点惊异,朝那两人看了几眼,忽然发现这个女的是她认识的,竟然是小宝同学的妈妈。小宝的那个同学很可爱,叫小钢琴,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咿咿呀呀的,跟钢琴一样悦耳动听,所以她的印象特别深刻。

    那两人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她们两个,下楼梯而去。汪水茉推了一下楼绿乔的手臂:“都走了。”楼绿乔这才抬起头,朝她“哼”了一声,表示老娘我还在生气。

    汪水茉讨饶道:“好了,是我不对。只是当时——当时,我乱成一团了……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她说着又哽咽了。楼绿乔叹了口气,扯了张面巾纸递给了她,柔声道:“不要哭了。生老病死的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的。”

    话音还未落下来,却见小钢琴的母亲又上了楼,笔直地朝她们这一桌走来。楼绿乔缓缓地站了起来,含笑地叫了一声:“大嫂——”汪水茉吃了一惊,想不到她竟然是楼绿乔的大嫂。那么,刚才那个男的,肯定不是楼绿乔的大哥。

    楼绿乔起身,跟她大嫂走到了角落,两人说了几句,方才回来。楼绿乔不知道怎么的就怅然了起来,道:“水茉,你看看这个城市,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房子,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家也不例外!”

    汪水茉自然知道楼绿乔当年为了与秦慕天在一起,与父母闹僵的事情,开解道:“绿乔,回去看看你爸妈吧,天下没有不心疼孩子的父母。他们也是为了你好,才那个样子的。”

    楼绿乔看着通透的玻璃幕墙,隐隐约约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浅浅地苦笑了一下,道:“水茉,你知道吗,这些年,不是我不想回去,是我没有脸回去。当年我那么倔强地跟我爸妈说,就算跟他们脱离父女关系,也要和他在一起。可结果呢,我跟他在一起,才短短的一段日子,他就背叛了我。我怎么还有脸回去?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要为自己的行为负全责。只怪当年我没有听我父母的话,现在好了,这样的局面,被他们全部说中了。所以我怎么回去,我哪里还有脸回去呢!”

    这是楼绿乔第一次那么完整地跟她说她与秦慕天的故事。但想不到的是,竟然是秦慕天背叛了楼绿乔。怪不得楼绿乔这么多年来,听到他的名字都要绕道走。

    她知道楼绿乔最不需要的就是什么安慰,所以她只是平平静静地陈述一个事实:“绿乔,我们小时候都读到过这么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楼绿乔神色一震。

    “你知道吗,我爸爸生前曾经问过我一次,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一直没有回答。可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会告诉他,是言柏尧。我会把我跟言柏尧之间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而不是让他就这么走了,临死也不知道自己外孙的父亲是谁!”

    汪水茉伸过手,盖在了楼绿乔的手上:“你还有机会,所以不要做让自己以后后悔的事情。绿乔,这个世界上只有父母是没有目的,真真正正对你好的人。其他人,都不是,所以永远也取代不了他们。”

    楼绿乔沉默着,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后来又问道:“水茉,以后言柏尧也无法再用你父亲威胁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汪水茉默然摇头,宛若呓语:“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他那么霸道,明明想要摆脱他的,可是那天他把那份协议书给我的时候,我的心却是——”她将左手摆在胸口的位置,低声喃喃,“绿乔,这里——这里还是会疼。”

    楼绿乔的手臂伸过了桌子,轻轻地握住了她摆在桌上的手,给她安慰。

    楼绿乔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年轻的时候,我们总会相信美好的爱情,也总是以为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肯定会有位王子骑着白马来找我们。我们开心的时候,他也会跟着开心。我们哭的时候,他会温柔地帮我们擦去泪水,为我们心疼不已。他会觉得天上地下人世间,我们都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然后过着童话里美好的生活……”

    是啊,年轻的时候,以为就是如此。就像电影《我家有个河东狮》里张柏芝的那段经典对白,说出了每个女孩子心中最美的梦:“你只许爱我一个,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不许欺负我,骂我,要相信我。别人欺负我,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呢,你要陪我开心。我不开心呢,你要哄我开心。永远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面也要见到我,在你的心里只有我。”

    “可是后来才明白,童话故事永远是骗人的,对不对?受过了伤,才会懂得,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童话。所以水茉,若是能原谅的话,为何不试着去原谅一下呢?或许真的是海阔天空也不一定。你们跟普通的分手情侣又不一样,你们之间还有小宝。”

    静默间,有一通电话打过来,汪水茉清了清喉咙,才接起了电话,只听一个温柔动听的女声传了过来:“请问是汪水茉小姐吗?”

    她回了声“是”。

    “汪小姐,我是中诚睿智公关部的,我们这次来电是想提醒您,您去年在酒会上抽中的夏威夷豪华双人游,不知您准备什么时候去?如果想最近这段时间去的话,我们将会为您安排。当然,您想换其他的地方也行。”

    她其实老早就忘记这件事情了,只好道:“我过几天答复你们,谢谢。”

    楼绿乔倒是鼓励她去的:“你就当散心吧。不要担心小宝,我来替你照顾。”

    她不是傻瓜,怎么会不知道很多事情,包括这个电话,应当都是他安排的。

    他说让她陪他去医院,其实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要给她调理身体。只是以前,她不愿意深想,不愿意去面对而已。

    那么这一次,她就给自己一点时间,一点空间,好好地去想一想,到底应该要怎么面对?

    是要放手呢?还是牢牢抓住,从此以后,再不松开彼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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