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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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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烈连续跑了些日子,去镇上办施工方面的手续,另一头施工队已经组建好,租来挖掘机和铲车。村里人讲究多,老赵在家琢磨好几天,选了个大红大火的吉利日子,在碾道沟附近放炮动工。

    这天早上,男女老少急着往村口看热闹,修路方便众人,老一辈日盼夜盼终于等到这一天。

    洛坪贫穷闭塞,路途险峻,又在大山深处,很少与外界往来,留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壮汉基本外出务工。

    这次修路,秦烈叫了几个可靠的年轻人回来,临时组成了施工队。

    早晨六点,鞭炮声惊天动地。

    徐途还在睡梦中,她轻微的皱了下眉,翻个身,把枕头抽出来压在脑袋上。

    扰人的噪音仍旧不息,不多会儿,又加进了锣鼓和唢呐声。

    她一把掀开枕头,盯着雪白的房顶,眼神已经清明。在床上躺两秒,徐途光脚跳下床,一把推开对面窗户:“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欢快音乐盖过她的吼声。

    “一群死乡巴佬——”她放大分贝,又高声喊。

    完全起不到作用,徐途胸口起伏了几次,拨拨头发,索性拿上脸盆去洗漱。

    天色还未亮透,满眼都是暗沉的青灰色,远处山头画一线金边,没几秒的功夫,太阳露了头。

    徐途收回目光,站那儿回忆了一下,想小波平时是怎么压出水来的。她从角落水缸舀了些水倒入井口,两手撑住压杆慢悠悠按着,井口的水沉下去,没了反应。

    她又去舀水,反复试了几次,直到额头挂一层薄汗,一*清泉才从出口涌出来,流入脸盆中。

    “真特么不容易。”她嘀咕一句,蹲在水泥台阶上刷牙,穿白色棉质长衫,领口松垮垮,露着笔直的锁骨。头发许久没修剪,两鬓遮住半个耳朵,根部已经长出一点黑色,有几撮不老实的立着,是昨晚睡觉滚乱的。

    徐途半阖着眼刷牙,一副呆呆傻傻的懒散样,到洗脸时候,一捧拔凉的清水鞠到脸上,她才终于清醒。

    村头动静不知何时停了,她洗完脸,拿眼影在眼皮上重重涂了几层,睫毛刷得又密又长……一切都做完,她已经不像她。

    徐途将水泼在院外的路面上。

    恰巧有人经过,“啊”的怵叫一声。

    徐途一激灵,脸盆脱手,在地上滚两圈儿,摇摆了几下,不动了。

    她抬起眼来:“哟,对不住,没看见有人。”

    向珊扔开秦梓悦的手,气急败坏地去扫身上水珠。刚才她那一盆水不偏不倚泼到她身上,衣服下摆和裤子湿了一大片。

    秦梓悦连忙蹲下身,拿手帮她擦水:“呀,裤脚也湿了。”

    向珊不算温柔的拂开她:“没事。”

    徐途揉揉鼻头,张开口刚想解释点儿什么,向珊却蓦地蹬着她,声音极冲:“有你这么倒水的吗?那么大地方,专往人身上泼?你这什么水,一股怪味儿,简直恶心死。”她嫌弃的甩甩手,后几个字小声嘀咕:“没教养。”

    徐途全听见,咽下之前想说的话,似笑非笑道:“怪味倒是没有,有别的。”

    “什么?”

    徐途说:“我有传染病,瞒了十好几年了,这洗脸水也干净不了,好姐姐你赶紧换身衣服,也许医院还能救救你。”

    “你……”向珊脸颊涨通红,半天才道:“少管我叫姐姐。”

    她一挑眉:“那叫什么?漂亮阿姨?好阿姨?”

    徐途青春洋溢,即使满脸粉脂也遮不住。她皮肤剔透,宛如不加雕琢的上等软玉,阳光一晃,两颊的胶原蛋白仿佛快要溢出来。而向珊已经过三十,平时不敢大笑或皱眉,怕一个微小动作都会加深岁月痕迹,高级面膜没少做,但仍旧追不上渐渐流逝的时间。

    她对这个很敏感,几乎咬牙说:“你看我不顺眼是吧!我到底怎么惹到你?”

    徐途轻声慢语:“这话应该我问你。”

    向珊攥紧拳,一时想不到怎样回击她。

    旁边一道小小的声音:“姐姐,你别和我妈妈吵架了。”秦梓悦一手拉着向珊衣角,半个身子躲在她后面,大眼睛怯怯的看徐途。

    徐途想起那晚浴棚外听到的话,懒得搭理那女人,反倒对这小丫头有些气,眼睛一瞪,“当我愿意吵呢。”说完哼一声,语气反倒有些孩子气。

    僵持了两秒,徐途转身要走,有人从后面过来:“都站这儿干什么呢?”

    秦梓悦抬起头,跑过去拉住他的手。

    秦烈揉揉她发顶,一低头:“裤子湿了?”

    她舔舔唇,反复看着三个大人,没吭声。

    秦烈也不问,拉起她手往院子里走。

    向珊冷静下来,这才看见不光自己,小姑娘也跟着受了牵连。

    她心惊一阵,连忙往前走几步,揽过秦梓悦肩膀:“我带悦悦换衣服吧。”她柔声笑:“刚才进门,不小心被徐途泼到的。”

    秦烈看一眼向珊,她裤腿全湿,布料已经贴在皮肤上,停片刻,他还是提醒一句:“你也换下来吧,山里感冒了不方便看。”

    向珊仿佛受宠若惊,眉眼舒展开:“她也不是故意的。这就去换。”说话间已完全换了副面孔。

    两人走掉。徐途叹为观止,自言自语:“还真是会演。”

    “什么?”他平声问。

    徐途收回目光,见秦烈正侧身瞥着她,她皮笑肉不笑:“夸你老婆温柔呢。”

    秦烈懒得理她,只说:“把脸盆捡起来,进去吃饭吧。”他往前走两步,停下又说:“下次倒水看着点儿人。”

    口吻颇为公式化,有些话告诫过了,听不听是她的事儿。

    徐越海让他帮着管教,但本性难移,他也自认没这个能力,半年很快,这期间保她安全,也算对徐越海有个交代了。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她会不会做人,跟他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晚一些时候,徐途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她一般起床都下午,生物钟和正常人不一样,这会儿精神怏怏,三两步路就打好几个哈欠。

    长桌旁秦烈正吃饭,对面坐着几个小家伙儿,其他人洗漱收拾,各忙各的。

    徐途走过去挨着秦烈坐,看看桌面,只有馒头和腌黄瓜。

    他正埋头喝稀饭,扫她一眼:“稀饭在厨房,自己盛。”

    徐途没动,撑着下巴看他。

    没多会儿,秦烈眉头不悦的皱了皱,“什么事?”

    “我刚才在门外和你老婆吵了几句。”

    这称呼实在刺耳,却也没必要和她解释,秦烈握着筷子,一时没说话。

    徐途问:“不生气吗?”

    “也关我的事儿?”

    “她是你老婆呀,有人和你老婆吵架,你难道不生气?”

    秦烈哼笑一声,放下碗筷,他手肘搭在桌沿上,稍微偏着身,肩膀轻轻擦了她一下,淡声问:“你想知道什么?”

    徐途眼珠转转,虚音儿问:“你们不会是离婚了吧?”

    她说话时抻着头,距离比往常近了些,神经兮兮,好像在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厚重睫毛频繁眨动,眼皮褐色。这妆容他实在欣赏不了。

    一双瞳仁反而又黑又亮,那里面倒映着他的影子。

    秦烈收了笑,再次端起碗:“别瞎打听。”

    “好奇嘛!”

    后来她再问什么,秦烈都当没听见。

    “又装聋。”徐途撇撇嘴,伸手从盘中捻了块小黄瓜扔嘴里,一股清新味道慢慢漾开,不太咸,带一点恰到好处的酸味。她手指一并放进去吮了吮,点点头:“好吃。”

    秦烈嘶口气,“你这什么毛病。”

    “你看见啦?”

    “你说呢。”他微皱着眉。

    “我以为你除了四肢健全,哪儿都有问题呢。又聋又瞎的。”

    徐途舔舔嘴唇,胳膊再次向盘子伸过去,手指抓了抓,却只抓到空气。

    秦烈大掌擒住她的手,悬在盘子上方两三厘米的位置。

    她骨头软,被他轻轻一攥,整个手掌聚拢到一起,手背触感强烈,坚硬的,粗糙的,还带着平稳的温度。

    两人目光不期然碰了下,秦烈手微顿,像握一块儿蓄满水分的软海绵。

    感受到手心的触感,他一把甩开,她手腕不轻不重磕在桌沿上。

    徐途:“嘶!”

    “去拿双筷子。”

    徐途没去拿筷子,她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抻着懒腰回去补眠了。

    一觉到下午,起来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去角落里逗了会儿大壮,大壮把她当敌人,对她呲牙瞪目,随时准备攻击。

    徐途嗤:“狗仗人势的东西。”

    她无所事事,身上憋得快长草,来洛坪也有段日子,这个小院除了晚上几乎都没人气儿,手机等于摆设,根本找不到网络,就连里面的单机游戏也通关好几次。

    简直是监狱。

    徐途转悠了几圈儿,开门踱出院子。

    这地方还算村里的中心位置,门口古树下,几个妇女边干活边聊天,叽叽喳喳说不停。

    天气一天天暖和,邻居六婆婆又坐墙根下晒太阳,她双眼患有白内障,年过八旬,基本丧失活动能力,要等儿子下工才能把她背进去。

    徐途走近,坐她旁边地上。

    六婆婆感应到,稍稍转过头:“谁呀?”

    “我是徐途,六婆婆。”

    婆婆想了一会儿:“是旁边新来的小丫头啊。”她说话直漏风:“又没有事情做了?”

    徐途手掌垫着下巴不说话。

    六婆婆说:“没事就陪婆婆坐一会儿。”

    徐途若有似无的嗯了声。

    黄土墙体被太阳晃得直发光,一老一小无声坐着,不交流,动作和状态出奇相似,这画面微妙而安好。

    徐途像前几天一样,坐了半个多小时,和六婆婆打声招呼,起身往院子后头走。后面有学校,是附近几个山头唯一一所小学校,环境并不好,一溜平顶泥墙的普通房屋,大概隔出七八间教室,房前操场不大,中间是简易的升旗台。

    有的班级正上语文课,书声朗朗。

    窗户开着,徐途走过去,挨个教室看两眼,脚步停住。

    二年级在上绘画课,孩子们没有一支完整的笔,有的蜡笔不及手指长,短得握不住。

    向珊正好弓身站在窗户旁,她指着学生的画:“你画的不对,太阳应该是黄色的,你画成蓝色了。”

    学生说:“蓝色的太阳夏天不会热。”

    向珊摇摇头:“太阳本来是什么样的,你认真观察过么?”

    “难道你观察过?”徐途攥了攥拇指,笑着问。

    向珊一激灵,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直哆嗦。

    徐途撅着屁股,双手捧脸,抖着腿趴在窗台上。

    向珊胸口起伏:“你想干什么?”

    “没事啊。”徐途说:“我只是觉得,讲给小孩子,没必要一板一眼吧,发散思维对他们更有益。”

    “你懂什么。”向珊冷眼睨视。

    徐途耸耸肩,一偏头,满教室的孩子都在看着她,一双双大眼纯净清澈,黑溜溜的。

    还想说几句,后面有人叫:“徐途。”

    她回过头。

    秦烈站在阳光下,穿黑色汗衫和迷彩裤,他一手收在兜里,一手自然垂落,手掌放松,虎口线条刚硬,指尖微微回勾着。

    秦烈一过来,就看见窗口撅的屁股。他冲她抬抬手:“你过来。”

    徐途舔嘴唇,停半刻,慢慢走过去。

    秦烈问:“你来这捣什么乱?”

    她翻个白眼,小声说:“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呢。”

    秦烈眯起眼睛看看她,视线拉远,二年级窗口叠着一颗颗小脑袋,正兴高采烈的看热闹。他脸一绷,抬起手臂,警告的指他们,不用多说话,那群孩子怕得直缩头,瞬间跑散了。

    徐途哑然:“这么凶!”又问:“你是管事儿的?”

    秦烈没告诉她,只撵人:“赶紧回去。”

    她脑袋转得极快:“也给我找个活儿干吧,我待着无聊。”

    “你?”

    “对呀,我。”

    “你能干什么。”他敷衍的答了句,根本没当真。

    “别小瞧人,行吗!”见他要走,徐途冲上去拦住他去路:“我讲真的!”

    两人对视了几秒。

    秦烈手插回兜里,想了想:“修路和食堂做饭的,你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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