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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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消融，天气微微转暖，但天色依然阴沉。
阿旸在上一场大雪来临前在山上布置了几个机关，此刻便兴致勃勃要拖着沐裳一起去看战利品，沐裳笑道：“我才不去看你嘚瑟。你自己去吧。”
阿旸走过来要拉她，沐裳一转身跑回屋里，告饶道：“外面太冷，我真不想出去。”
阿旸这才作罢，将炉火帮她提进屋里，说“行，我就自己去。姑娘，晚上就看你的手艺了。”
“是——”沐裳拖长了声音，“这位爷，您就放心去吧，小的就在家磨刀霍霍等着您晚上回来向猪羊了。”
自从前两日把话说开，两人的相处更为轻松自在，两个外表看上去沉稳持重的人倒是显出几分孩子气来。
阿旸笑一笑离开后，沐裳赶紧从枕头下掏出一张锦帕，上面寥寥绣了一些还看不出模样的东西，她坐在床边皱着眉穿线绣了一会儿，有些沮丧地将锦帕扔下，她原本就不擅长这些，之前还想着绣成后给他个惊喜呢，看这样子，惊吓还差不多。沐裳有些自嘲地笑了。
“叩叩叩”有人在扣着窗棱，沐裳扔下帕子走出去，小桃抽泣着站在屋外。
“小桃？怎么了？”
“……呜呜呜……沐姐姐，我爹爹早上被官兵抓走了，我娘去追，摔在路上昏过去了，我不知道怎么办……”说着小桃大声地哭起来。
沐裳心里一紧，忙拉了小桃往山下走。
路上又细细问了一遍小桃事情的过程，得知小桃口中的官兵是穿红衫的衙兵时，沐裳的心又沉下一截。
早上的时候衙兵不知怎么寻到半山上来，看见李岩心中起疑，询问了几句说要带下山去审讯，李岩心知可能有去无回，低声叮嘱了李嫂几句，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和小桃。走出没多远，李嫂实在忍不住追出去，跟衙兵拉扯中被推倒在地，头撞在石头上昏了过去，小桃吓坏了，等衙兵走后，将李嫂搀回家中，立刻哭着上山来找沐裳。
到达小桃家时，李嫂已经醒转，正在床上淌泪，额上按压着一块白麻布渗出血渍，见着沐裳跟小桃一起进来，也猜出是小桃去叫了她来。只哽咽着叫了一声“阿沐……”。
沐裳也不知能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只道：“李嫂，我先帮你检查一下伤口吧。”
李嫂一把拉住她伸向额头的手，流泪道：“阿沐，你帮我照顾小桃两天，我，我还是得下山去……不管是死是活，我总得……”
小桃听了这话“哇”地一声又哭起来。
沐裳踌躇了一下，说：“李嫂，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恐怕也走不了下山那么远的路，你和小桃在家等着，我去镇上打听一下，若是还有法子，我们再想想法子”，话虽这么说，沐裳心里也明白，若是李岩逃兵的身份坐实，她们并无任何回转之力，但此刻除了去打听打听消息，她也帮不了其他了。
下山到了镇上，远远就见镇口围着一圈人，纵然已有了心理准备，沐裳仍是心往下沉，挤进人群一看，果然李岩被押解在高台上，旁边另捆绑着一个年纪稍轻些的男人，那人因为恐惧不住哆嗦着，李岩尚算镇定，腰板挺直，垂眼看着地面，神情不辨。
以往抓到逃兵会在衙门关押一两日才处决，沐裳没想到这次这么快。
眼看着衙兵头领模样的人走上高台，就要说话，沐裳眼前浮现出以往在这高台上血溅四方的一幕幕，背脊发冷。
就在这时，一队银甲军士走进来，径直上了高台，那衙兵头领见到来人似有些意外，对当首一人拱手道：“杨都尉，您这是……？”
“听说吏令抓到几个逃兵，特来查看一下是否是我军中士卒，若为我天凌军士卒，自有严厉军法处置，只砍头未免便宜他们了。”年轻的都尉朗声道。
“天凌军怎会有此贪生怕死之人，杨都尉多虑了。”吏令陪笑道。
“是与不是，都需我回去核实后才知。”说着，身后的军士便上前去要接手被捆绑的两人。
吏令也变了脸色，“都尉大人，抓到逃兵可就地处死，这是二皇子的旨意，你这是要公然抗旨吗？”
“不敢。我只说要先核实身份，若为我军中之人，待以我军军法处置后再送还给吏令大人处死。”杨都尉毫不退让。军士们已从衙兵手中拉了两人过来。
“你——”吏令一时气结，却又无可奈何。
眼见军士们带着两个被捆绑的人走出人群，沐裳忙跟了过去，跟至行人稀少处，方出声叫道：“都尉大人。”
杨都尉脚步微顿，循声望来，沐裳走上前，李岩有些惊讶，“阿沐！”
杨都尉看了李岩一眼，又看回面前这个纤细清丽的女子，冷声道“什么人？”
“大人”沐裳行了一礼，又看向李岩，“我是他的……亲戚。”
“如果是求情的话就不必说了。”杨都尉转身要走。
“都尉大人要怎么处置他们？”沐裳忙问。
杨都尉本不欲与人啰嗦，但眼前的女子却并不让人反感，道：“若查实确是逃兵，自然是依法处置。”
“可有转圜的余地？求大人指点。”沐裳犹豫一下又说：“李大哥他尚有病弱的妻子和年幼的稚儿……”
“难道军中其他人就是孑然一身？”杨都尉打断她，“若有妻儿，叫他们明日来告个别。其他的，无需多言。”说罢带着一行人径直离去。
回到山腰时，已是傍晚。
虽知必然会引起母女两人的大悲，沐裳也只能将实情告诉了她们。李嫂已不似上午时那样激动，只是神情木然，簌簌垂泪。
沐裳并不擅于安慰人，从小桃家出来，只觉疲累不堪，在凉风中默默静立了一会儿，才慢慢一步步往山顶走。
走回木屋时，天色已黑。
一盏油灯挂在院中，阿旸背对着她正在往屋檐下的一根椽木上敲钉子固定，并未觉察到身后动静。
沐裳轻轻走过去，在他身后停住。阿旸似有所感，正欲转身，沐裳伸手搂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感受到他背部紧绷的肌肉线条，她一声不吭，只沉默地保持着这样拥抱的动作。
两人这样站了几秒，阿旸才开口低声道：“今天去了哪里？我回来找不到你。”
沐裳不答，静默了一会儿，说“阿旸你走吧，不要留在这里了。”
阿旸蓦地转身，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官兵们在搜山，今天他们把李大哥带走了。”沐裳叹了口气，将白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阿旸眼中的暗沉这才褪去，拉了沐裳在院里坐下，看着她看似平静，波澜不惊的脸庞，问：“你在伤心？因为救不了他？”
“伤心……谈不上。”沐裳有些木然地看着虚空一处，“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大包大揽地去承担他人的悲欢。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外，别人的事，我管不了”，她翕了翕鼻子，自嘲地笑一下，“好不容易救活的人，怎么就又要死了。”
阿旸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只是有点难过罢了。”沐裳垂下眼，“阿旸，你找个地方先避一避吧，那个瀑布后的山洞不是通到另外一座山吗，你先去避一段时间，我不想看到在我面前你被……”
“不会有那种事在你面前发生”，阿旸打断她，声音平淡，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
因今天伙计告假，高掌柜自己早早起来去开铺门，从后院一进前厅，就见一个挺拔身形负手立于前厅内，此时铺门未开，怎会有人进了前厅？高掌柜心中一惊，手上提的一壶热茶就要脱手坠地。
厅内人已觉察动静，回身转眼间已到近前，他将落入手中的茶壶交还到高掌柜手中，微微点了下头“掌柜的。”
高掌柜犹在震惊中，听他出声，下意识哦了一声，面前的男人身形高大，一身布衣，斗笠遮住半张面孔，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整个人透出一股寒气，高掌柜一下想起那天同阿沐一起来店里的那个男人。
虽然他根本没看清过那人的面貌，但他清楚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人。
“我代阿沐来送药草，另外，有事想跟掌柜的打听。”
“……您说”高掌柜努力定了定神。
从药铺出来，阿旸径直往东边军队驻兵的位置快步行去，按照老掌柜了解到的消息，军队从之前的六七人，现在已增派到三十多人，前一段时间在镇上挨家挨户地找人，现在山上的雪化了，这几日在大规模地搜山。每天一早出发，一直到傍晚时才回来，白天营地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士兵留守。
因在后方，军队的防守相对松散，加之大多数人都外出，只两个士兵在外围站守。阿旸只略略观察了一会儿，就瞅个空子混进了军营。营地内六个营帐，只有两个营帐外有士兵看守。阿旸看了一眼就侧身往其中较小的那个营帐去了。
帐外的士兵只觉耳后一阵风，来不及回头就已经两眼一黑，悄无声息地倒下了。阿旸轻轻放倒士兵，掀开帐门，果然李岩和一个年轻人被绑着靠在地上。
“你……”李岩很是惊讶。
阿旸没有说话，先将倒下的士兵拖进帐内，才又过去给李岩松了绑，说“走！”
李岩迅速起身，也不多话，跟着他往外走去，到门口时，阿旸回头看了一眼仍在地上发呆的年轻人，说“把他也带上。”
直到李岩解开那人身上的绳子，那人才如梦初醒般，连声道：“多谢大侠！多谢……”
“闭嘴。”阿旸冷冷地打断他。
两人跟着阿旸，避过了营地里两个哨兵，出了军营一路急奔，很快到了镇上的小巷子中，两人都有些急喘，跟不上阿旸的步伐，他这才放缓了步子，回身道：“穿过镇子五公里外的那座山，是官兵前几日已经搜寻过的，你们可以先暂时过去躲躲，近日不要回家，等这一阵风头过去看情形再说。”
“多谢！”李岩拱手诚恳道。
“不必谢我，不是为了你。”阿旸淡淡说，“我不想沐裳难过。”
“无论如何，两位的救命之恩李岩记在心里了。”
“……大侠，为什么要救我？”那逃出来的年轻人显然还不能相信自己的好运。
“顺便”阿旸看也没看他答道，“两个人为目标总比一个人当目标要分散。”
那人没料到竟是这样的理由，一时呐呐不知该说什么。
“在那边！”远处有呼喊声及急促脚步声传来，想是逃跑之事已被发现，两人顿时紧张起来。
“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跑。”阿旸说。
两人也不敢再多话，分别往左右两边的巷子狂奔去，跑出几步，李岩回头却见阿旸仍站在之前的巷口一动不动，惊道：“恩人怎么不走？若被他们发现……”
阿旸没有理会，只挥手示意他离开。李岩犹豫片刻，转身消失在巷子里。
一直到追兵近了，阿旸才往旁边的巷口一拐，一名士兵寻着背影跟了过来，刚一进巷口即被制住，阿旸拖着他拐进另一条巷子，扭住脖子按在墙上，“你们真正在找什么人？”
那士兵被喉咙紧锁，抬眼只能看到男人斗笠下半张面孔，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整个人却散发着冷硬的凌人气势，心中没来由地一颤，却仍然挣扎道：“要杀便杀！我天凌军中岂有贪生怕死之人。”
说话间又有一将领装束人赶到，身着银灰铠甲，右手扶在刀柄上，阿旸有些意外他找来的速度，看来与那群酒囊的衙兵不一样。他不想将事情闹大让沐裳担心，顿了一秒，松手将那士兵放开，转身准备离开。
“且慢！”身后的将领出声。
阿旸回头，从斗笠的阴影下斜睨着那将领。
将领本是惊疑不定的表情，在感受到前方男人身周散发出的冷冽的杀意后，不但没有退却，反而变得有些激动，忽然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声音略有些颤抖：“都尉杨胤参见大将军……”。
积雪消融，天气微微转暖，但天色依然阴沉。
阿旸在上一场大雪来临前在山上布置了几个机关，此刻便兴致勃勃要拖着沐裳一起去看战利品，沐裳笑道：“我才不去看你嘚瑟。你自己去吧。”
阿旸走过来要拉她，沐裳一转身跑回屋里，告饶道：“外面太冷，我真不想出去。”
阿旸这才作罢，将炉火帮她提进屋里，说“行，我就自己去。姑娘，晚上就看你的手艺了。”
“是——”沐裳拖长了声音，“这位爷，您就放心去吧，小的就在家磨刀霍霍等着您晚上回来向猪羊了。”
自从前两日把话说开，两人的相处更为轻松自在，两个外表看上去沉稳持重的人倒是显出几分孩子气来。
阿旸笑一笑离开后，沐裳赶紧从枕头下掏出一张锦帕，上面寥寥绣了一些还看不出模样的东西，她坐在床边皱着眉穿线绣了一会儿，有些沮丧地将锦帕扔下，她原本就不擅长这些，之前还想着绣成后给他个惊喜呢，看这样子，惊吓还差不多。沐裳有些自嘲地笑了。
“叩叩叩”有人在扣着窗棱，沐裳扔下帕子走出去，小桃抽泣着站在屋外。
“小桃？怎么了？”
“……呜呜呜……沐姐姐，我爹爹早上被官兵抓走了，我娘去追，摔在路上昏过去了，我不知道怎么办……”说着小桃大声地哭起来。
沐裳心里一紧，忙拉了小桃往山下走。
路上又细细问了一遍小桃事情的过程，得知小桃口中的官兵是穿红衫的衙兵时，沐裳的心又沉下一截。
早上的时候衙兵不知怎么寻到半山上来，看见李岩心中起疑，询问了几句说要带下山去审讯，李岩心知可能有去无回，低声叮嘱了李嫂几句，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和小桃。走出没多远，李嫂实在忍不住追出去，跟衙兵拉扯中被推倒在地，头撞在石头上昏了过去，小桃吓坏了，等衙兵走后，将李嫂搀回家中，立刻哭着上山来找沐裳。
到达小桃家时，李嫂已经醒转，正在床上淌泪，额上按压着一块白麻布渗出血渍，见着沐裳跟小桃一起进来，也猜出是小桃去叫了她来。只哽咽着叫了一声“阿沐……”。
沐裳也不知能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只道：“李嫂，我先帮你检查一下伤口吧。”
李嫂一把拉住她伸向额头的手，流泪道：“阿沐，你帮我照顾小桃两天，我，我还是得下山去……不管是死是活，我总得……”
小桃听了这话“哇”地一声又哭起来。
沐裳踌躇了一下，说：“李嫂，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恐怕也走不了下山那么远的路，你和小桃在家等着，我去镇上打听一下，若是还有法子，我们再想想法子”，话虽这么说，沐裳心里也明白，若是李岩逃兵的身份坐实，她们并无任何回转之力，但此刻除了去打听打听消息，她也帮不了其他了。
下山到了镇上，远远就见镇口围着一圈人，纵然已有了心理准备，沐裳仍是心往下沉，挤进人群一看，果然李岩被押解在高台上，旁边另捆绑着一个年纪稍轻些的男人，那人因为恐惧不住哆嗦着，李岩尚算镇定，腰板挺直，垂眼看着地面，神情不辨。
以往抓到逃兵会在衙门关押一两日才处决，沐裳没想到这次这么快。
眼看着衙兵头领模样的人走上高台，就要说话，沐裳眼前浮现出以往在这高台上血溅四方的一幕幕，背脊发冷。
就在这时，一队银甲军士走进来，径直上了高台，那衙兵头领见到来人似有些意外，对当首一人拱手道：“杨都尉，您这是……？”
“听说吏令抓到几个逃兵，特来查看一下是否是我军中士卒，若为我天凌军士卒，自有严厉军法处置，只砍头未免便宜他们了。”年轻的都尉朗声道。
“天凌军怎会有此贪生怕死之人，杨都尉多虑了。”吏令陪笑道。
“是与不是，都需我回去核实后才知。”说着，身后的军士便上前去要接手被捆绑的两人。
吏令也变了脸色，“都尉大人，抓到逃兵可就地处死，这是二皇子的旨意，你这是要公然抗旨吗？”
“不敢。我只说要先核实身份，若为我军中之人，待以我军军法处置后再送还给吏令大人处死。”杨都尉毫不退让。军士们已从衙兵手中拉了两人过来。
“你——”吏令一时气结，却又无可奈何。
眼见军士们带着两个被捆绑的人走出人群，沐裳忙跟了过去，跟至行人稀少处，方出声叫道：“都尉大人。”
杨都尉脚步微顿，循声望来，沐裳走上前，李岩有些惊讶，“阿沐！”
杨都尉看了李岩一眼，又看回面前这个纤细清丽的女子，冷声道“什么人？”
“大人”沐裳行了一礼，又看向李岩，“我是他的……亲戚。”
“如果是求情的话就不必说了。”杨都尉转身要走。
“都尉大人要怎么处置他们？”沐裳忙问。
杨都尉本不欲与人啰嗦，但眼前的女子却并不让人反感，道：“若查实确是逃兵，自然是依法处置。”
“可有转圜的余地？求大人指点。”沐裳犹豫一下又说：“李大哥他尚有病弱的妻子和年幼的稚儿……”
“难道军中其他人就是孑然一身？”杨都尉打断她，“若有妻儿，叫他们明日来告个别。其他的，无需多言。”说罢带着一行人径直离去。
回到山腰时，已是傍晚。
虽知必然会引起母女两人的大悲，沐裳也只能将实情告诉了她们。李嫂已不似上午时那样激动，只是神情木然，簌簌垂泪。
沐裳并不擅于安慰人，从小桃家出来，只觉疲累不堪，在凉风中默默静立了一会儿，才慢慢一步步往山顶走。
走回木屋时，天色已黑。
一盏油灯挂在院中，阿旸背对着她正在往屋檐下的一根椽木上敲钉子固定，并未觉察到身后动静。
沐裳轻轻走过去，在他身后停住。阿旸似有所感，正欲转身，沐裳伸手搂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感受到他背部紧绷的肌肉线条，她一声不吭，只沉默地保持着这样拥抱的动作。
两人这样站了几秒，阿旸才开口低声道：“今天去了哪里？我回来找不到你。”
沐裳不答，静默了一会儿，说“阿旸你走吧，不要留在这里了。”
阿旸蓦地转身，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官兵们在搜山，今天他们把李大哥带走了。”沐裳叹了口气，将白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阿旸眼中的暗沉这才褪去，拉了沐裳在院里坐下，看着她看似平静，波澜不惊的脸庞，问：“你在伤心？因为救不了他？”
“伤心……谈不上。”沐裳有些木然地看着虚空一处，“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大包大揽地去承担他人的悲欢。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外，别人的事，我管不了”，她翕了翕鼻子，自嘲地笑一下，“好不容易救活的人，怎么就又要死了。”
阿旸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只是有点难过罢了。”沐裳垂下眼，“阿旸，你找个地方先避一避吧，那个瀑布后的山洞不是通到另外一座山吗，你先去避一段时间，我不想看到在我面前你被……”
“不会有那种事在你面前发生”，阿旸打断她，声音平淡，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
因今天伙计告假，高掌柜自己早早起来去开铺门，从后院一进前厅，就见一个挺拔身形负手立于前厅内，此时铺门未开，怎会有人进了前厅？高掌柜心中一惊，手上提的一壶热茶就要脱手坠地。
厅内人已觉察动静，回身转眼间已到近前，他将落入手中的茶壶交还到高掌柜手中，微微点了下头“掌柜的。”
高掌柜犹在震惊中，听他出声，下意识哦了一声，面前的男人身形高大，一身布衣，斗笠遮住半张面孔，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整个人透出一股寒气，高掌柜一下想起那天同阿沐一起来店里的那个男人。
虽然他根本没看清过那人的面貌，但他清楚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人。
“我代阿沐来送药草，另外，有事想跟掌柜的打听。”
“……您说”高掌柜努力定了定神。
从药铺出来，阿旸径直往东边军队驻兵的位置快步行去，按照老掌柜了解到的消息，军队从之前的六七人，现在已增派到三十多人，前一段时间在镇上挨家挨户地找人，现在山上的雪化了，这几日在大规模地搜山。每天一早出发，一直到傍晚时才回来，白天营地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士兵留守。
因在后方，军队的防守相对松散，加之大多数人都外出，只两个士兵在外围站守。阿旸只略略观察了一会儿，就瞅个空子混进了军营。营地内六个营帐，只有两个营帐外有士兵看守。阿旸看了一眼就侧身往其中较小的那个营帐去了。
帐外的士兵只觉耳后一阵风，来不及回头就已经两眼一黑，悄无声息地倒下了。阿旸轻轻放倒士兵，掀开帐门，果然李岩和一个年轻人被绑着靠在地上。
“你……”李岩很是惊讶。
阿旸没有说话，先将倒下的士兵拖进帐内，才又过去给李岩松了绑，说“走！”
李岩迅速起身，也不多话，跟着他往外走去，到门口时，阿旸回头看了一眼仍在地上发呆的年轻人，说“把他也带上。”
直到李岩解开那人身上的绳子，那人才如梦初醒般，连声道：“多谢大侠！多谢……”
“闭嘴。”阿旸冷冷地打断他。
两人跟着阿旸，避过了营地里两个哨兵，出了军营一路急奔，很快到了镇上的小巷子中，两人都有些急喘，跟不上阿旸的步伐，他这才放缓了步子，回身道：“穿过镇子五公里外的那座山，是官兵前几日已经搜寻过的，你们可以先暂时过去躲躲，近日不要回家，等这一阵风头过去看情形再说。”
“多谢！”李岩拱手诚恳道。
“不必谢我，不是为了你。”阿旸淡淡说，“我不想沐裳难过。”
“无论如何，两位的救命之恩李岩记在心里了。”
“……大侠，为什么要救我？”那逃出来的年轻人显然还不能相信自己的好运。
“顺便”阿旸看也没看他答道，“两个人为目标总比一个人当目标要分散。”
那人没料到竟是这样的理由，一时呐呐不知该说什么。
“在那边！”远处有呼喊声及急促脚步声传来，想是逃跑之事已被发现，两人顿时紧张起来。
“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跑。”阿旸说。
两人也不敢再多话，分别往左右两边的巷子狂奔去，跑出几步，李岩回头却见阿旸仍站在之前的巷口一动不动，惊道：“恩人怎么不走？若被他们发现……”
阿旸没有理会，只挥手示意他离开。李岩犹豫片刻，转身消失在巷子里。
一直到追兵近了，阿旸才往旁边的巷口一拐，一名士兵寻着背影跟了过来，刚一进巷口即被制住，阿旸拖着他拐进另一条巷子，扭住脖子按在墙上，“你们真正在找什么人？”
那士兵被喉咙紧锁，抬眼只能看到男人斗笠下半张面孔，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整个人却散发着冷硬的凌人气势，心中没来由地一颤，却仍然挣扎道：“要杀便杀！我天凌军中岂有贪生怕死之人。”
说话间又有一将领装束人赶到，身着银灰铠甲，右手扶在刀柄上，阿旸有些意外他找来的速度，看来与那群酒囊的衙兵不一样。他不想将事情闹大让沐裳担心，顿了一秒，松手将那士兵放开，转身准备离开。
“且慢！”身后的将领出声。
阿旸回头，从斗笠的阴影下斜睨着那将领。
将领本是惊疑不定的表情，在感受到前方男人身周散发出的冷冽的杀意后，不但没有退却，反而变得有些激动，忽然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声音略有些颤抖：“都尉杨胤参见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