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宿命,冥冥自有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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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更鼓敲响。
晋王府内依旧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寂静的街道上响起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西角门开了一道缝，有人出来观望。两个一身黑袍、头戴帷帽的人风一样掠过那人身边、脚不沾地一般进了门。那人牵了马也随即进门，不过片刻间一切痕迹干干净净，仿佛刚刚的马蹄声，只是更鼓敲响的错觉。
紫苒先摘下帷帽、脱下黑袍交与屋外等候的暗春手中，推门进屋便入了卧室。只见二小姐和六皇子坐在床畔，紧紧盯着床上人的动静。见她到来，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容玉上前对正在净手的紫苒低声道：“晋王中了空心的毒，尚未深入脏腑。我已用银针截断毒素蔓延，也只能坚持到今晚子时了。下面就交给你了，紫苒。”说罢，便拉着六皇子出了卧室、放下垂帘。
容曦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甚至不及脱下外袍。她有些怔怔地瞧着闪烁不定的烛火，看到容玉出来急忙上前，“怎么样了？暗箫来寻我们的时候，说他命在旦夕。”她忽然喉间哽咽，好在容玉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放心吧，阿姊。”
容玉附在她耳旁，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未如此地和软：“还好晋王殿下中得是恩宁城的毒口药，有紫苒在，不会有问题的。”
容曦重重吐了一口气，感觉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到地上。她抓住容玉的手，浑身的疲惫感汹涌而来。沈彻看出容曦的疲倦辛苦，忙出去安排饭食。她们坐回椅子上，容玉放开阿姊的手，倒了一杯茶。
她眸色暗深，却没有再说什么。阿姊手中的冷汗，和沈彻那时一模一样。阿姊对晋王，或许是不自知，或许是不愿懂，早已经不是合作关系那样单纯了。
屋里的灯不时有侍女进来添油。卧室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她们枯坐在外间，谁也不愿上前去掀动那扇垂帘。
晨光熹微，恰是一日之中最安静的时刻。
紫苒掀开垂帘走了出来，对容曦行礼道，“大小姐，幸不辱使命。”
容曦一把拉过紫苒，看着她遍布血丝的双眼、苍白的面色，蓦地眼眶酸涩、泪珠盈盈：“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
她将紫苒交到青荷手上，才进了卧室。
沈衍盖着锦被，阖目睡着。脸色依然苍白，呼吸却是绵长安稳。容曦吁了一口气，还是拉出他锦被下的手，探了下脉息。毒素已经清除，身体却受了大损耗，加上之前的内伤未愈，恐怕得休养好一阵子了。
她正待掖掖被角，沈彻突然在一旁出声道，“曦姐姐，那个，你们还是先出去一下，吃点早饭。”他的脸色有些红，声如蚊蝇，“我给三哥换件中衣。”
两个女子腾地一下面红过耳，容玉忍不住狠狠掐了沈彻一把，低声嘟囔，“外面那么多侍女，你操的哪门子闲心。”随即掀帘而出。容曦心里颇有些啼笑皆非，思及自己刚刚为他扶脉，胳膊似乎是光裸的，只是自己心急并未留意，顿时觉得脸上烧的厉害。这个紫苒，平时心细如发就罢了，解毒也如此一丝不苟，真是难为她了。
两人刚刚出了屋门，迎面走过来一个老嬷嬷带着侍女，侍女手中还捧着一个托盘。见到姊妹俩，老嬷嬷急忙停住脚，言道是暂居王府打理事务的姚夫人打发来的，多谢二位民间名医出手相救。自己身上不好、熬了一夜有些支撑不住，就不和大夫见面了。这些银两不成敬意，待晋王醒后，再有酬谢。容玉瞥了一眼那嬷嬷身后的托盘上的银两，也没有错过她眼中闪过的轻蔑，嗤笑一声：“回去告诉你家夫人，请我们来的是六王爷，报酬自然也是他出，就不劳夫人费心了。”说罢，便拉着容曦进了偏厅。
侍女在偏厅摆饭。两人默默吃着早饭。都没什么胃口，不过略动了几样便叫人撤了下去。
“阿姊，我有话对你说。”
容玉沉吟片刻，还是说出了口。她看着容曦的面庞，恍惚间那些从孩提时一同笑闹着长大、一同练武、一同学艺的片段，到现在一同面对这些接踵而来的事情都如流水般从眼前滑过。
她的阿姊、恩宁城弟子的大师姐，向来稳重温柔、事事顾全大局，容玉却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在晋王殿下突然造访那个的晚上之前，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阿姊发出那样轻松爽朗的笑声了。
容曦抬眼疑惑地看着容玉，见她又突然发起呆来，走上前去拉起她的手，“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要对我说甚么。”
容玉回过神来，忽然觉得心里涨得满满的、酸涩得难受。她站起身来，对容曦道：“我们换一个地方细谈。”说罢拉着容曦走出了偏厅，又对立在一旁的暗卫叮嘱了几句、晋王醒来要及时通知的话，便下了晋王府的密道。
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她们就回到了自家院落。
容曦满腹疑惑，看着自家小妹进了屋却不说话，翻弄着桌上的一本母亲手抄本的诗集。她一向很有耐心，亦只是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啜。良久，容玉开口了，说的却是这本诗集。
“阿姊，母亲的这些诗，我最喜欢那一首‘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转过头对容曦笑了笑：“我知道你最喜欢的是那首‘赌书消得泼茶香’，你总是喜欢写这一首。”
“我喜欢哪首诗，你也不是今天才知晓的。从前日日都在一起抄书，怎么如今又提起来了。”容曦突然有些害怕看到这样的容玉，她应该是活泼娇俏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低沉，还有一丝隐约的愁绪。
容玉翻开诗集，纸色已微微泛黄。许是有水曽滴落在上面，留下一个墨色晕开的痕迹。“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阿姊的时候。”她低低地道，声音将容曦也拉入了回忆中：“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姐姐，在庭中练剑，几个时辰都不去休息。母亲以为我还太小，过后就忘记了，才没有把我抱走。其实我都记得，你们那时说过的话。”
容曦不禁有些恍惚。那年盛夏，剑法遇到了瓶颈。她习练不辍，直到母亲将她拉进屋内，给她换衣擦洗、按摩酸痛僵硬的手臂。她一抬头便看见床帐边露出一张小小的面庞，梳着丫髻、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她。
“五儿，习练剑法不是一日之功，你不可钻了牛角尖了。”母亲温柔的声音拉回了她，她咬着嘴唇，愤愤地说，“我要杀了沈冲，给母妃报仇！”
母亲微微一笑，话语依然温和：“杀了你母妃和弟弟的人，可是你父皇啊。”她抹着眼泪，冲口而出：“可是，若不是沈冲篡权，父皇怎会将我们打入冷宫？！更不会，”她的眼泪流的更凶了，像要把沉积在胸口的痛苦统统渲泄出来，“更不会拿着剑来杀了母妃和弟弟！”
母亲叹了一口气，为她擦洗干净，换上新的中衣和外衫，又开始为她梳理发髻。“五儿，你母妃临去前为你起了一个名字。”她巧手编了一个双丫髻，几缕彩色丝带混在发间，甚是好看。
“‘曦’字。是初升的朝阳之意。”母亲的眼睛像一口乌黑的深潭，里面蕴含着沉静与包容。她慢慢冷静下来，终于讷讷开口道：“母妃并未对我说过。”
“恩宁城的雪玉丹，也只能续命半个时辰。”母亲的眼睛里满是遗憾，“你母妃不欲让你知道这些事情，但你的心已经被仇恨蒙蔽了。你既开口唤我一声‘母亲’，我就应该多为你考虑。是我对你不够经心，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可经过了生离死别的人，又怎能活得像个孩子一样呐。”
她看到母亲眼里深深的哀伤和自责，凝成雾蒙蒙的泪珠，心里忍不住涌起深深的恐慌。她从没见过母亲流泪，急忙伸手去擦，却让那泪珠滚出了眼眶。
母亲的声音有些沙哑，拭去了泪水，面容平静而从容：“天崇阁中的史书你都看过了，城主也让你们都做了读书笔记。”看她点点头，又道：“你可知大燕朝绵延两百余年，到末期早已是积弊难返。你的父皇昏庸无能、百姓怨声载道，国家就像风雨飘摇的小舟，随时都会倾覆。就算没有勋贵造反、也会有平民起义；没有沈冲，也会有陈冲王冲，从古至今，王朝兴替、莫不如此。”
她愣住了，母亲的话如同金砵之声、振聋发聩。她怔怔地想了许久，隐约知道母亲是让她不要自困于个人仇怨。史书中言道王朝更替，动辄伏尸千里，流血漂橹。沈冲不过是带兵叩开宫门，逼父皇退位，实在算不上暴虐。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母妃、弟弟和自己都是前朝的牺牲品，须怪不到沈冲头上。
她心里恍惚有些明白，却一时无法接受，只是喃喃道：“可是……可是，母妃说过，沈冲答应过姨母，会救我们出宫的。他食言了。”她抬起眼看向母亲，满眼凄惶，如同那时被背叛时的无助。母亲握住她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
“他并没有食言。在他冲破宫门之前，你父皇已经提剑杀了你母妃和弟弟，然后纵火。他找到的，只是熊熊烈火之后的废墟。你的姨母因此与沈冲离心，没过几年也郁郁而终了。”母亲将她拥进怀里，摩挲着她的后背。“五儿，你母妃临去前唯一的心愿，是希望你远离京城、安稳地过一辈子，不要再和皇家有所牵连。”
她倔强地从母亲怀里抬起头，道：“可是，母妃曾说过，若我有朝一日见到沈冲，让我问他一句'可还记得重明三年、姚府花园中的那一枚芙蓉玉佩。'”
母亲笑着摇摇头，低声说了一句：“上一辈人的恩怨，何必让小辈们掺合进来呢。”她叹了一口气，摸摸五儿的发顶，温言道：“罢了，若有一日你真的见到沈冲，便替你母妃问了这句话便是。从今以后，你就叫曦儿吧，赵曦。”
“不！”
五儿从她的怀抱里出来，跪下道：“我既已认您和城主大人为义父义母，就应该随恩宁城之姓氏。您说的对，往事已矣。”她紧咬下唇，眸中含着复杂的情绪，“从今以后，我就叫‘容曦’了。”
母亲拉起她的手，手心里尽是冷汗，不由得一叹。道理都讲得明白，也知道她不可能一时就转过弯来。所幸她年纪尚幼、心智不坚，日后只有多加教导，潜移默化才能水滴石穿。不枉负自己对她亲生母亲立下的誓言。
她们携手走进内室，看到床上的小女孩儿含着手指、好梦正酣，鼓鼓的脸颊透出可爱的粉嫩。容曦忍不住凑到跟前去看看她，耳边响起母亲的低语：“她是容声的妹妹容玉，乳名唤做灵儿。以后也是你的妹妹了。”她捏捏妹妹的手指，小小的、软软的，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入夜，更鼓敲响。
晋王府内依旧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寂静的街道上响起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西角门开了一道缝，有人出来观望。两个一身黑袍、头戴帷帽的人风一样掠过那人身边、脚不沾地一般进了门。那人牵了马也随即进门，不过片刻间一切痕迹干干净净，仿佛刚刚的马蹄声，只是更鼓敲响的错觉。
紫苒先摘下帷帽、脱下黑袍交与屋外等候的暗春手中，推门进屋便入了卧室。只见二小姐和六皇子坐在床畔，紧紧盯着床上人的动静。见她到来，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容玉上前对正在净手的紫苒低声道：“晋王中了空心的毒，尚未深入脏腑。我已用银针截断毒素蔓延，也只能坚持到今晚子时了。下面就交给你了，紫苒。”说罢，便拉着六皇子出了卧室、放下垂帘。
容曦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甚至不及脱下外袍。她有些怔怔地瞧着闪烁不定的烛火，看到容玉出来急忙上前，“怎么样了？暗箫来寻我们的时候，说他命在旦夕。”她忽然喉间哽咽，好在容玉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放心吧，阿姊。”
容玉附在她耳旁，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未如此地和软：“还好晋王殿下中得是恩宁城的毒口药，有紫苒在，不会有问题的。”
容曦重重吐了一口气，感觉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到地上。她抓住容玉的手，浑身的疲惫感汹涌而来。沈彻看出容曦的疲倦辛苦，忙出去安排饭食。她们坐回椅子上，容玉放开阿姊的手，倒了一杯茶。
她眸色暗深，却没有再说什么。阿姊手中的冷汗，和沈彻那时一模一样。阿姊对晋王，或许是不自知，或许是不愿懂，早已经不是合作关系那样单纯了。
屋里的灯不时有侍女进来添油。卧室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她们枯坐在外间，谁也不愿上前去掀动那扇垂帘。
晨光熹微，恰是一日之中最安静的时刻。
紫苒掀开垂帘走了出来，对容曦行礼道，“大小姐，幸不辱使命。”
容曦一把拉过紫苒，看着她遍布血丝的双眼、苍白的面色，蓦地眼眶酸涩、泪珠盈盈：“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
她将紫苒交到青荷手上，才进了卧室。
沈衍盖着锦被，阖目睡着。脸色依然苍白，呼吸却是绵长安稳。容曦吁了一口气，还是拉出他锦被下的手，探了下脉息。毒素已经清除，身体却受了大损耗，加上之前的内伤未愈，恐怕得休养好一阵子了。
她正待掖掖被角，沈彻突然在一旁出声道，“曦姐姐，那个，你们还是先出去一下，吃点早饭。”他的脸色有些红，声如蚊蝇，“我给三哥换件中衣。”
两个女子腾地一下面红过耳，容玉忍不住狠狠掐了沈彻一把，低声嘟囔，“外面那么多侍女，你操的哪门子闲心。”随即掀帘而出。容曦心里颇有些啼笑皆非，思及自己刚刚为他扶脉，胳膊似乎是光裸的，只是自己心急并未留意，顿时觉得脸上烧的厉害。这个紫苒，平时心细如发就罢了，解毒也如此一丝不苟，真是难为她了。
两人刚刚出了屋门，迎面走过来一个老嬷嬷带着侍女，侍女手中还捧着一个托盘。见到姊妹俩，老嬷嬷急忙停住脚，言道是暂居王府打理事务的姚夫人打发来的，多谢二位民间名医出手相救。自己身上不好、熬了一夜有些支撑不住，就不和大夫见面了。这些银两不成敬意，待晋王醒后，再有酬谢。容玉瞥了一眼那嬷嬷身后的托盘上的银两，也没有错过她眼中闪过的轻蔑，嗤笑一声：“回去告诉你家夫人，请我们来的是六王爷，报酬自然也是他出，就不劳夫人费心了。”说罢，便拉着容曦进了偏厅。
侍女在偏厅摆饭。两人默默吃着早饭。都没什么胃口，不过略动了几样便叫人撤了下去。
“阿姊，我有话对你说。”
容玉沉吟片刻，还是说出了口。她看着容曦的面庞，恍惚间那些从孩提时一同笑闹着长大、一同练武、一同学艺的片段，到现在一同面对这些接踵而来的事情都如流水般从眼前滑过。
她的阿姊、恩宁城弟子的大师姐，向来稳重温柔、事事顾全大局，容玉却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在晋王殿下突然造访那个的晚上之前，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阿姊发出那样轻松爽朗的笑声了。
容曦抬眼疑惑地看着容玉，见她又突然发起呆来，走上前去拉起她的手，“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要对我说甚么。”
容玉回过神来，忽然觉得心里涨得满满的、酸涩得难受。她站起身来，对容曦道：“我们换一个地方细谈。”说罢拉着容曦走出了偏厅，又对立在一旁的暗卫叮嘱了几句、晋王醒来要及时通知的话，便下了晋王府的密道。
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她们就回到了自家院落。
容曦满腹疑惑，看着自家小妹进了屋却不说话，翻弄着桌上的一本母亲手抄本的诗集。她一向很有耐心，亦只是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啜。良久，容玉开口了，说的却是这本诗集。
“阿姊，母亲的这些诗，我最喜欢那一首‘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转过头对容曦笑了笑：“我知道你最喜欢的是那首‘赌书消得泼茶香’，你总是喜欢写这一首。”
“我喜欢哪首诗，你也不是今天才知晓的。从前日日都在一起抄书，怎么如今又提起来了。”容曦突然有些害怕看到这样的容玉，她应该是活泼娇俏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低沉，还有一丝隐约的愁绪。
容玉翻开诗集，纸色已微微泛黄。许是有水曽滴落在上面，留下一个墨色晕开的痕迹。“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阿姊的时候。”她低低地道，声音将容曦也拉入了回忆中：“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姐姐，在庭中练剑，几个时辰都不去休息。母亲以为我还太小，过后就忘记了，才没有把我抱走。其实我都记得，你们那时说过的话。”
容曦不禁有些恍惚。那年盛夏，剑法遇到了瓶颈。她习练不辍，直到母亲将她拉进屋内，给她换衣擦洗、按摩酸痛僵硬的手臂。她一抬头便看见床帐边露出一张小小的面庞，梳着丫髻、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她。
“五儿，习练剑法不是一日之功，你不可钻了牛角尖了。”母亲温柔的声音拉回了她，她咬着嘴唇，愤愤地说，“我要杀了沈冲，给母妃报仇！”
母亲微微一笑，话语依然温和：“杀了你母妃和弟弟的人，可是你父皇啊。”她抹着眼泪，冲口而出：“可是，若不是沈冲篡权，父皇怎会将我们打入冷宫？！更不会，”她的眼泪流的更凶了，像要把沉积在胸口的痛苦统统渲泄出来，“更不会拿着剑来杀了母妃和弟弟！”
母亲叹了一口气，为她擦洗干净，换上新的中衣和外衫，又开始为她梳理发髻。“五儿，你母妃临去前为你起了一个名字。”她巧手编了一个双丫髻，几缕彩色丝带混在发间，甚是好看。
“‘曦’字。是初升的朝阳之意。”母亲的眼睛像一口乌黑的深潭，里面蕴含着沉静与包容。她慢慢冷静下来，终于讷讷开口道：“母妃并未对我说过。”
“恩宁城的雪玉丹，也只能续命半个时辰。”母亲的眼睛里满是遗憾，“你母妃不欲让你知道这些事情，但你的心已经被仇恨蒙蔽了。你既开口唤我一声‘母亲’，我就应该多为你考虑。是我对你不够经心，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可经过了生离死别的人，又怎能活得像个孩子一样呐。”
她看到母亲眼里深深的哀伤和自责，凝成雾蒙蒙的泪珠，心里忍不住涌起深深的恐慌。她从没见过母亲流泪，急忙伸手去擦，却让那泪珠滚出了眼眶。
母亲的声音有些沙哑，拭去了泪水，面容平静而从容：“天崇阁中的史书你都看过了，城主也让你们都做了读书笔记。”看她点点头，又道：“你可知大燕朝绵延两百余年，到末期早已是积弊难返。你的父皇昏庸无能、百姓怨声载道，国家就像风雨飘摇的小舟，随时都会倾覆。就算没有勋贵造反、也会有平民起义；没有沈冲，也会有陈冲王冲，从古至今，王朝兴替、莫不如此。”
她愣住了，母亲的话如同金砵之声、振聋发聩。她怔怔地想了许久，隐约知道母亲是让她不要自困于个人仇怨。史书中言道王朝更替，动辄伏尸千里，流血漂橹。沈冲不过是带兵叩开宫门，逼父皇退位，实在算不上暴虐。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母妃、弟弟和自己都是前朝的牺牲品，须怪不到沈冲头上。
她心里恍惚有些明白，却一时无法接受，只是喃喃道：“可是……可是，母妃说过，沈冲答应过姨母，会救我们出宫的。他食言了。”她抬起眼看向母亲，满眼凄惶，如同那时被背叛时的无助。母亲握住她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
“他并没有食言。在他冲破宫门之前，你父皇已经提剑杀了你母妃和弟弟，然后纵火。他找到的，只是熊熊烈火之后的废墟。你的姨母因此与沈冲离心，没过几年也郁郁而终了。”母亲将她拥进怀里，摩挲着她的后背。“五儿，你母妃临去前唯一的心愿，是希望你远离京城、安稳地过一辈子，不要再和皇家有所牵连。”
她倔强地从母亲怀里抬起头，道：“可是，母妃曾说过，若我有朝一日见到沈冲，让我问他一句'可还记得重明三年、姚府花园中的那一枚芙蓉玉佩。'”
母亲笑着摇摇头，低声说了一句：“上一辈人的恩怨，何必让小辈们掺合进来呢。”她叹了一口气，摸摸五儿的发顶，温言道：“罢了，若有一日你真的见到沈冲，便替你母妃问了这句话便是。从今以后，你就叫曦儿吧，赵曦。”
“不！”
五儿从她的怀抱里出来，跪下道：“我既已认您和城主大人为义父义母，就应该随恩宁城之姓氏。您说的对，往事已矣。”她紧咬下唇，眸中含着复杂的情绪，“从今以后，我就叫‘容曦’了。”
母亲拉起她的手，手心里尽是冷汗，不由得一叹。道理都讲得明白，也知道她不可能一时就转过弯来。所幸她年纪尚幼、心智不坚，日后只有多加教导，潜移默化才能水滴石穿。不枉负自己对她亲生母亲立下的誓言。
她们携手走进内室，看到床上的小女孩儿含着手指、好梦正酣，鼓鼓的脸颊透出可爱的粉嫩。容曦忍不住凑到跟前去看看她，耳边响起母亲的低语：“她是容声的妹妹容玉，乳名唤做灵儿。以后也是你的妹妹了。”她捏捏妹妹的手指，小小的、软软的，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