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望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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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又名端木宫，正门南向，门内有石影壁一座。
穆鸾出了御花园，绕过箭亭，行了片刻，立在东宫门前，脱口便喊：“逸哥哥！”
喊完，她就察觉有些不对。往日，她听父亲的建议，给皇后面子，找韩逸时都是站在大门外喊两声，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不会进，免得激化矛盾。人在，自会出来接她进门。不在，也会有黄门或宫女应答。而今天，人在不在且不论，只说前殿院里候命的奴才们，一个个垂头丧气，行了礼就闭口不言，气氛沉静的让穆鸾颇觉压抑。
“清和郡王在吗？”她问守门的侍卫。
侍卫答：“郡王在半刻前离开了。”
她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目光穿过敞开的红漆大门，向里望了望，看不到热闹，也听不到吆喝。本以为今儿个又能看一出精彩的民间故事，没想人不在，戏也没有，很是失望，又问：“今儿个没排演？以往两年的三四月份，可是太子指定的表演佳季啊。”
太子名穆珩，比穆鸾大两岁，却比穆鸾更孩子心性。他有个玩角色扮演的爱好，隔三差五的在东宫内建一条民街坊，让黄门宫女们都换上民间百姓的衣服，陪他演戏。为了逼真，他和自己平日里最宠信的黄门总管一起编了数个剧本，装订成册，分发给参演的人。
前两年，穆鸾皆有参与观赏，全程与真正的民间相比，简直不伦不类，让她忍俊不禁。
“昨日听内殿内监说，今日午时末开演，东西已备好，还请了清和郡王。但不知为何，现在仍未开始。清和郡王也走了。”
穆鸾一听，猜测可能是突遇了什么事儿，只是侍卫不入内宫，听不到什么具体消息。
她立在大门外思忖片时，迈过朱红的门槛，过前殿、中庭，往内殿去。
前殿面阔五间，东西各有配殿三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角安放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彩斗拱，饰麒麟和玺彩画，日光之下分外高贵威严。
她从东侧廊庑进内殿，目光刚落在前院，便噗嗤笑出了声。
只见穆珩独自抱膝坐在门前的月台上，脑袋低的快要碰到腿。熠熠日光洒下，映出他寥落的影子，杏黄常服，紫金冠，金丝蟒纹靴，此时此刻平添几分孤单。
穆珩听到笑声，辨出是谁，抬头斜睨一眼，转向一边，阴沉的脸上挂着委屈。
穆鸾见他这般模样，敛起笑意走近，在他身前蹲下，歪着头看他，柔声道：“怎么了？谁惹我堂兄不高兴了？”说罢，蹭地站起，转身对着并无他人的院内厉声道：“是哪个大胆的奴才？给我出来！看我怎么惩治他！”
她脆铃铃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院中，陡增的泼辣中带着佯装的怒气，实有几分骇人。
未几，一个小黄门从院门外跑了进来，扑通跪地，战战兢兢回道：“禀郡主，半个时辰前，清和郡王与太子殿下争吵了几句。”
“……”穆鸾语塞。
“怎么？不是说要惩治吗？刚才的狠劲儿去哪儿了？这就怂了？”穆珩回头鄙夷地瞅了一眼，冷哼道：“就知道你的逸哥哥。别忘了，我是你堂哥。论血缘，你与我更亲近。”
小黄门一溜烟儿没了踪迹。
穆鸾讪笑着坐到穆珩身边，“是。堂哥，您能说说为什么和逸哥哥生气吗？论血缘，你们更亲近呀。”
“我让表哥带我出宫玩，可他说什么也不肯。还让我日后不要再弄什么排演，要潜心养性，多与父皇亲近。近几年，父皇看我越来越不顺眼，考问课业，我答背如流，可他总不满意，动辄发怒罚戒。我潜心有什么用！他对我冷淡疏远，见了面正眼都不爱瞧一回，对大皇子却是慈爱的很。”
听着穆珩的一通牢骚，穆鸾心生几分同情，但也不忘环顾四周，急声提醒：“不得胡说。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告到皇上那里，你又要挨骂了。”
穆珩嘴一撇，漂亮的双眼看向前方，目光与语气带着说不清的情绪，“我挨的骂还少吗？倘若看一个人不顺眼，那个人做什么都是错的。我才不在乎。”说罢，顿了顿，转身对着穆鸾，话中带着央求的腔调，“阿鸾，你带我出宫玩吧。整日呆在宫里，不是听课习武，就是看父皇脸色。太傅整日满口四书五经，循规蹈矩，快闷死了。”
“堂兄，不是我不帮你。若被皇后知道了，饶不了你我。”穆鸾郑重拒绝。
穆珩不甘心，接道：“母后现在过问的少了。况且，她最近头疾复发，在宫里休养，没心思管别的。出去一次便好。我想见识见识。”
穆鸾呵呵的笑着，心想宫外许多人都巴不得进宫，你还反过来了。
穆珩见她不语，面露不满，怏怏道：“阿鸾，我这太子横竖都是要废的，也不怕什么有心人大做文章。我知道，叔叔与父皇、还有舅舅之间有嫌隙。可我对你，从小到大都是真心相待，没半分虚假。你忘了，以前你闯祸，母后要责罚，我也是冒着被连累的风险说了情的。你可不能这么决绝。”
穆鸾一听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便不好直言拒绝，赔笑应下：“好好好。我答应你，但需从长计议，要找个好时机。别急。”
“说好了。你可不准骗我。”穆珩目光灿灿，精神顿好。
穆鸾笑嘻嘻的应和，美若桃花的双眸一转，把玩着腰带上的玉佩琼琚，悠然道：“你若平日觉得闷，我倒有个解闷的法子。”
“快说！”穆珩盯着她，急待下文。
她试探道：“还记得如意莲花灯吗？”
穆珩歪着脑袋想了片时，点点头，“记得。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摆弄，便被母后收去了。说不许我玩物丧志。”
穆鸾听着他语气里的无奈与不甘，莞尔一笑，如一朵白睡莲微绽，“那你记得是谁送的吗？”
穆珩一个白眼，“废话。我又没失忆。”
“来的时候，我路过御花园，看到他做的机甲黄鹂在天上飞呢。我还听说，他会做各种各样的机关巧物，甚是精妙。”穆鸾凑近他耳边，带着如见珍宝的意味。
穆珩兴趣大增，好奇地问：“机甲黄鹂是什么？比莲花灯还好玩？”
她“啧啧”两声，略显讥讽，“莲花灯不过几片叶子开合。机甲黄鹂可是如真鸟飞天，活龙活现。”
“走，去找司徒皇子。”穆珩从地上跳起，兴奋地拉着穆鸾。然刚要抬腿，忽又止住，似想到了什么，脸色瞬地暗沉。
穆鸾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猜出他迟疑的因由，慢吞吞起身，理了理裙摆，叹了口气，遗憾道：“还是算了。皇后曾明令禁止你玩物丧志。你还是老实呆在东宫，免得……”
“走。”穆珩一听，立即理直气壮起来，扭头瞪了她一眼，拉着她快步出了内殿。
其实，穆鸾方才所言与激将之法，存着一点利用的私心。她对司徒珺与机关巧物萌生好奇，想知更多。可慎思左右，她又觉独自见一个异国皇子多有不妥，尤其在暗涛汹涌的宫廷之中，难保不会被人无中生有，横生枝节。所以，要再寻个一人一同前往。而这个人，既要对此类人物感兴趣，身份又不能是无名小卒，还要举足轻重。如此，若突生变故，此人既能为自己作证，又能同舟互保。思来想去，唯有穆珩合适。
穆鸾与穆珩并肩走在宽阔笔直的甬道。红墙绿瓦、飞甍鳞次，将本就不够高大的二人衬的格外渺小。她望着他清秀的侧脸，美若桃瓣漾水的双眸闪过一抹愧色，心中生出几分怜惜与彷徨：好哥哥，我希望你永远开心快乐，但更希望，你与你父皇一样，多些猜忌与寡义。
东宫又名端木宫，正门南向，门内有石影壁一座。
穆鸾出了御花园，绕过箭亭，行了片刻，立在东宫门前，脱口便喊：“逸哥哥！”
喊完，她就察觉有些不对。往日，她听父亲的建议，给皇后面子，找韩逸时都是站在大门外喊两声，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不会进，免得激化矛盾。人在，自会出来接她进门。不在，也会有黄门或宫女应答。而今天，人在不在且不论，只说前殿院里候命的奴才们，一个个垂头丧气，行了礼就闭口不言，气氛沉静的让穆鸾颇觉压抑。
“清和郡王在吗？”她问守门的侍卫。
侍卫答：“郡王在半刻前离开了。”
她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目光穿过敞开的红漆大门，向里望了望，看不到热闹，也听不到吆喝。本以为今儿个又能看一出精彩的民间故事，没想人不在，戏也没有，很是失望，又问：“今儿个没排演？以往两年的三四月份，可是太子指定的表演佳季啊。”
太子名穆珩，比穆鸾大两岁，却比穆鸾更孩子心性。他有个玩角色扮演的爱好，隔三差五的在东宫内建一条民街坊，让黄门宫女们都换上民间百姓的衣服，陪他演戏。为了逼真，他和自己平日里最宠信的黄门总管一起编了数个剧本，装订成册，分发给参演的人。
前两年，穆鸾皆有参与观赏，全程与真正的民间相比，简直不伦不类，让她忍俊不禁。
“昨日听内殿内监说，今日午时末开演，东西已备好，还请了清和郡王。但不知为何，现在仍未开始。清和郡王也走了。”
穆鸾一听，猜测可能是突遇了什么事儿，只是侍卫不入内宫，听不到什么具体消息。
她立在大门外思忖片时，迈过朱红的门槛，过前殿、中庭，往内殿去。
前殿面阔五间，东西各有配殿三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角安放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彩斗拱，饰麒麟和玺彩画，日光之下分外高贵威严。
她从东侧廊庑进内殿，目光刚落在前院，便噗嗤笑出了声。
只见穆珩独自抱膝坐在门前的月台上，脑袋低的快要碰到腿。熠熠日光洒下，映出他寥落的影子，杏黄常服，紫金冠，金丝蟒纹靴，此时此刻平添几分孤单。
穆珩听到笑声，辨出是谁，抬头斜睨一眼，转向一边，阴沉的脸上挂着委屈。
穆鸾见他这般模样，敛起笑意走近，在他身前蹲下，歪着头看他，柔声道：“怎么了？谁惹我堂兄不高兴了？”说罢，蹭地站起，转身对着并无他人的院内厉声道：“是哪个大胆的奴才？给我出来！看我怎么惩治他！”
她脆铃铃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院中，陡增的泼辣中带着佯装的怒气，实有几分骇人。
未几，一个小黄门从院门外跑了进来，扑通跪地，战战兢兢回道：“禀郡主，半个时辰前，清和郡王与太子殿下争吵了几句。”
“……”穆鸾语塞。
“怎么？不是说要惩治吗？刚才的狠劲儿去哪儿了？这就怂了？”穆珩回头鄙夷地瞅了一眼，冷哼道：“就知道你的逸哥哥。别忘了，我是你堂哥。论血缘，你与我更亲近。”
小黄门一溜烟儿没了踪迹。
穆鸾讪笑着坐到穆珩身边，“是。堂哥，您能说说为什么和逸哥哥生气吗？论血缘，你们更亲近呀。”
“我让表哥带我出宫玩，可他说什么也不肯。还让我日后不要再弄什么排演，要潜心养性，多与父皇亲近。近几年，父皇看我越来越不顺眼，考问课业，我答背如流，可他总不满意，动辄发怒罚戒。我潜心有什么用！他对我冷淡疏远，见了面正眼都不爱瞧一回，对大皇子却是慈爱的很。”
听着穆珩的一通牢骚，穆鸾心生几分同情，但也不忘环顾四周，急声提醒：“不得胡说。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告到皇上那里，你又要挨骂了。”
穆珩嘴一撇，漂亮的双眼看向前方，目光与语气带着说不清的情绪，“我挨的骂还少吗？倘若看一个人不顺眼，那个人做什么都是错的。我才不在乎。”说罢，顿了顿，转身对着穆鸾，话中带着央求的腔调，“阿鸾，你带我出宫玩吧。整日呆在宫里，不是听课习武，就是看父皇脸色。太傅整日满口四书五经，循规蹈矩，快闷死了。”
“堂兄，不是我不帮你。若被皇后知道了，饶不了你我。”穆鸾郑重拒绝。
穆珩不甘心，接道：“母后现在过问的少了。况且，她最近头疾复发，在宫里休养，没心思管别的。出去一次便好。我想见识见识。”
穆鸾呵呵的笑着，心想宫外许多人都巴不得进宫，你还反过来了。
穆珩见她不语，面露不满，怏怏道：“阿鸾，我这太子横竖都是要废的，也不怕什么有心人大做文章。我知道，叔叔与父皇、还有舅舅之间有嫌隙。可我对你，从小到大都是真心相待，没半分虚假。你忘了，以前你闯祸，母后要责罚，我也是冒着被连累的风险说了情的。你可不能这么决绝。”
穆鸾一听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便不好直言拒绝，赔笑应下：“好好好。我答应你，但需从长计议，要找个好时机。别急。”
“说好了。你可不准骗我。”穆珩目光灿灿，精神顿好。
穆鸾笑嘻嘻的应和，美若桃花的双眸一转，把玩着腰带上的玉佩琼琚，悠然道：“你若平日觉得闷，我倒有个解闷的法子。”
“快说！”穆珩盯着她，急待下文。
她试探道：“还记得如意莲花灯吗？”
穆珩歪着脑袋想了片时，点点头，“记得。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摆弄，便被母后收去了。说不许我玩物丧志。”
穆鸾听着他语气里的无奈与不甘，莞尔一笑，如一朵白睡莲微绽，“那你记得是谁送的吗？”
穆珩一个白眼，“废话。我又没失忆。”
“来的时候，我路过御花园，看到他做的机甲黄鹂在天上飞呢。我还听说，他会做各种各样的机关巧物，甚是精妙。”穆鸾凑近他耳边，带着如见珍宝的意味。
穆珩兴趣大增，好奇地问：“机甲黄鹂是什么？比莲花灯还好玩？”
她“啧啧”两声，略显讥讽，“莲花灯不过几片叶子开合。机甲黄鹂可是如真鸟飞天，活龙活现。”
“走，去找司徒皇子。”穆珩从地上跳起，兴奋地拉着穆鸾。然刚要抬腿，忽又止住，似想到了什么，脸色瞬地暗沉。
穆鸾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猜出他迟疑的因由，慢吞吞起身，理了理裙摆，叹了口气，遗憾道：“还是算了。皇后曾明令禁止你玩物丧志。你还是老实呆在东宫，免得……”
“走。”穆珩一听，立即理直气壮起来，扭头瞪了她一眼，拉着她快步出了内殿。
其实，穆鸾方才所言与激将之法，存着一点利用的私心。她对司徒珺与机关巧物萌生好奇，想知更多。可慎思左右，她又觉独自见一个异国皇子多有不妥，尤其在暗涛汹涌的宫廷之中，难保不会被人无中生有，横生枝节。所以，要再寻个一人一同前往。而这个人，既要对此类人物感兴趣，身份又不能是无名小卒，还要举足轻重。如此，若突生变故，此人既能为自己作证，又能同舟互保。思来想去，唯有穆珩合适。
穆鸾与穆珩并肩走在宽阔笔直的甬道。红墙绿瓦、飞甍鳞次，将本就不够高大的二人衬的格外渺小。她望着他清秀的侧脸，美若桃瓣漾水的双眸闪过一抹愧色，心中生出几分怜惜与彷徨：好哥哥，我希望你永远开心快乐，但更希望，你与你父皇一样，多些猜忌与寡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