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涛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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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淡光红洒，薄霜桂枝下。
穆鸾耐着性子等到课业结束，已近午时。她与韩逸一同出了御苑，撇车驾，各带两名便衣护卫往蓥华街去。
韩逸与友人相约未时。当下时辰尚早。二人徒步谪仙居，点了几道爱吃的菜肴送至听风楼，于二层雅座边吃边听，好不惬意。
要说这京都内，最磅礴华丽属皇宫无愧；而比热闹听风楼之最。
听风楼三檐两层，坐西朝东，高近七丈。于楼前仰望，通天柱壮丽，飞檐重重，斗拱如意，拱而复翘的顶部如大将护首金盔，无比精美。
门前楹柱挂联：“入享独家追踪，闻感身临其境”
门楣横批：“一座难求”
楼内常驻讲评的说书人共五位，各个神貌迥异，性情分明，口若悬河，字字珠玑。这五人擅长不同，分别为神鬼传说、异文怪曲、皇家要闻、古今变迁、惊世秘辛，揽天下事，罗世间象。不讲则已，讲则定无虚席。
穆鸾曾一度思不得解，说书人是怎么做到那么博学广识，且所讲之事若亲历一般？比如，那神仙鬼怪真的见过？那惊世秘辛如何得知？还有现在正讲着的皇家要闻——祁月与东耀两国的溯源与宿怨，那对细节的掌握，句句的真切，从头至尾的抽丝剥茧，绝不逊于史官。就连身为与两国渊源直接关联的皇贵子弟穆鸾与韩逸，对自己祖宗的行事也不及这里的说书人了解。且不但不及，还被戳了痛处。
说书人常将所讲故事分回而述，今日为第九回——三王争霸之帝相决裂。
三王，指的是祁月当世的皇帝穆寰、霸王穆宸、异姓忠王韩尚。
不称穆寰为皇，乃大不敬，一经告发必当凌迟。
然说书人能安然立于台上，大胆直白的指点江山，足以喻示着三王近乎分庭抗礼的紧张形势。
这比听其他评说，更引人耳目。当下，北国侵扰堪忧，若再生内乱，风雨飘摇，国祚恐倾。成王败寇，江山易主，许多皇亲贵胄、平民百姓皆难逃凄苦。
穆鸾与韩逸的脸上亦多了分凝重，原本饱餐一顿的心情顿时消减，与在座众人一同屏气静听。
那说书人执案几茶杯，拈盖挡叶，小抿润喉，饮罢，炯目两转，飞眉一挑，杯盖轻叩一声引的众人情绪微动，只听他呷呷笑道：“众位以为，忠王的女儿为皇后，外甥为太子，忠王便忠心？皇帝便信任？霸王便势单？非也。正如上回所说，先皇在时，太子见百官之首的忠王被年仅十四的霸王当朝告诫，料其羞愤难平，决意拉拢，助己除患。忠王自当了然，欣然结盟，端的是一片赤胆。可这人心呐，总有变幻。尤其帝王、枭雄之辈。太子登基后，渐渐发觉这位岳父多了几分专断强横，诸多奏事与官员的举荐、任免上，二人摩擦接踵而至。当今的皇帝，性情内敛、敏感、多疑，警惕一旦被激起，再难消除。久而久之，他越发感觉忠王野心勃勃，而自己是在弄巧成拙。身边虎未死，又引狼入室，当如何？情危之下，他提拔贵妃之父萧氏为御史大夫，与忠王、霸王并为三公。御史大夫率各部御史纠察全国文吏与军营众将，代皇帝受百官奏事，理国家重要图册、典籍，代朝廷起草诏命文书，名位之重可见一斑，行此举实为分权。”
到此处，说书人话音一止，环视室内，抬手摸了摸唇上灰白的八字胡，眯起的双目挤射出两道精光。他缓息片刻，续道：“若说分权前，忠王是不是真有意犯上？那可难断。然分权后，必大有此意。忠王纵横朝堂数十年，对皇帝的脾性是心如明镜。他深知再难取信帝心，且萧党更不会给自己机会。一来二去间，萧党与霸王得意，皇帝仍可坐收渔翁之利，独独自己陷入危机。事已至此，怎能坐以待毙？纵使不做皇帝，也绝咽不下这口气。可应如何在自己羽翼被翦除前有力反击？忠王可是日思夜想，费尽心机。”
众人正听的紧张时，说书人却戛然而止。
楼内安静须臾，旋即问声此起彼伏，无不是催促说书人续谈。
说书人不紧不慢，脸上挂一抹淡淡笑意，细看似有些神秘，只听他悠然道：“莫急。众位先猜猜，在数年的帝相矛盾积累中，霸王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是作壁上观，或是推波助澜？两日前，列九卿之一，掌全国律法的最高官吏陈廷尉，一朝位废，游街示众，刑场凌迟，那真正的导演者是谁？众位再不妨大胆揣测，未来之局，是新势崛起，两两结盟；是三足鼎立，暗斗明争；或外族来袭，瓦解分崩，最终又是谁将独揽大权，挥鞭驭龙？哪位若有兴趣，待你我隔日再聚。到时，老朽会在听风楼奉上第十回——三王争霸之血溅黄沙。诸多谜题一一解答。”
言罢，台下掌声、呼声、议论声迭起相送。
楼下一片嘈杂，楼上却声色寡淡。尤其穆鸾与韩逸。二人各自低眉垂首，静的尴尬。
桌上菜肴剩下大半。热食味美的拔丝莲子已变色凉透，粘腻成团，难以下咽。
穆鸾握着竹筷，一下一下地戳着盘中点心，闷闷不乐。说书人讲的正是他们的父亲啊。且事关家族荣辱，亲朋生死。待到祸起时，该如何与韩逸相处？她此前从未认真想过。今日，被一个外人道出，心中登时五味陈杂，欲言难言，愈发烦躁，手中竹筷生生将海棠酥戳了个窟窿。
她不知，这一举动，在旁人眼中竟看出几分戾气。
当她拔出竹筷，不觉间抬手对准第二个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聚力的瓷白细腕。
她侧目看去，对上的是韩逸清澈的双眼，心中一颤，美眸中闪动的那点点阴晴难辨的光色霎时消散，怔怔地听他柔软的声音响在耳畔：“海棠酥虽是吃食，却也是个美物，损了可惜。”
她没有应答，而是盯着他的眉宇出神，心中酸涩泛泛：怎还是一脸淡泊坦然？
恍惚间，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在她心底迸开。
往日种种在她脑中流转。
她发现，从相识至今，他未谈及半句家事、朝事、恩怨事；发现他宠她、疼她、顺她，可她却从未真的深入了解过他；发现她看他，总觉得那么完美无暇。
可此时，她忽而觉得，太过完美的人事总有些不真实。
她心思千回百转，话音七分婉转，三分试探：“大多好物不牢坚。我不动，它亦会变得不堪。”
“纵使如此，我也愿让它的美多留一刻。时辰已近。咱们走吧。”他微愣，旋即起身淡笑，优雅如常，只是口吻难得的带着一丝忧伤。
她走在他身旁，踏阶而下，步履沉重，思绪彷徨。
她知道，未来局势，他早有计较。
她不知，还剩多少年月，能自在逍遥。
无忧年华总要消逝，愿风雨来时，留得薄情，忆怀童年梦里痴。
翌日，淡光红洒，薄霜桂枝下。
穆鸾耐着性子等到课业结束，已近午时。她与韩逸一同出了御苑，撇车驾，各带两名便衣护卫往蓥华街去。
韩逸与友人相约未时。当下时辰尚早。二人徒步谪仙居，点了几道爱吃的菜肴送至听风楼，于二层雅座边吃边听，好不惬意。
要说这京都内，最磅礴华丽属皇宫无愧；而比热闹听风楼之最。
听风楼三檐两层，坐西朝东，高近七丈。于楼前仰望，通天柱壮丽，飞檐重重，斗拱如意，拱而复翘的顶部如大将护首金盔，无比精美。
门前楹柱挂联：“入享独家追踪，闻感身临其境”
门楣横批：“一座难求”
楼内常驻讲评的说书人共五位，各个神貌迥异，性情分明，口若悬河，字字珠玑。这五人擅长不同，分别为神鬼传说、异文怪曲、皇家要闻、古今变迁、惊世秘辛，揽天下事，罗世间象。不讲则已，讲则定无虚席。
穆鸾曾一度思不得解，说书人是怎么做到那么博学广识，且所讲之事若亲历一般？比如，那神仙鬼怪真的见过？那惊世秘辛如何得知？还有现在正讲着的皇家要闻——祁月与东耀两国的溯源与宿怨，那对细节的掌握，句句的真切，从头至尾的抽丝剥茧，绝不逊于史官。就连身为与两国渊源直接关联的皇贵子弟穆鸾与韩逸，对自己祖宗的行事也不及这里的说书人了解。且不但不及，还被戳了痛处。
说书人常将所讲故事分回而述，今日为第九回——三王争霸之帝相决裂。
三王，指的是祁月当世的皇帝穆寰、霸王穆宸、异姓忠王韩尚。
不称穆寰为皇，乃大不敬，一经告发必当凌迟。
然说书人能安然立于台上，大胆直白的指点江山，足以喻示着三王近乎分庭抗礼的紧张形势。
这比听其他评说，更引人耳目。当下，北国侵扰堪忧，若再生内乱，风雨飘摇，国祚恐倾。成王败寇，江山易主，许多皇亲贵胄、平民百姓皆难逃凄苦。
穆鸾与韩逸的脸上亦多了分凝重，原本饱餐一顿的心情顿时消减，与在座众人一同屏气静听。
那说书人执案几茶杯，拈盖挡叶，小抿润喉，饮罢，炯目两转，飞眉一挑，杯盖轻叩一声引的众人情绪微动，只听他呷呷笑道：“众位以为，忠王的女儿为皇后，外甥为太子，忠王便忠心？皇帝便信任？霸王便势单？非也。正如上回所说，先皇在时，太子见百官之首的忠王被年仅十四的霸王当朝告诫，料其羞愤难平，决意拉拢，助己除患。忠王自当了然，欣然结盟，端的是一片赤胆。可这人心呐，总有变幻。尤其帝王、枭雄之辈。太子登基后，渐渐发觉这位岳父多了几分专断强横，诸多奏事与官员的举荐、任免上，二人摩擦接踵而至。当今的皇帝，性情内敛、敏感、多疑，警惕一旦被激起，再难消除。久而久之，他越发感觉忠王野心勃勃，而自己是在弄巧成拙。身边虎未死，又引狼入室，当如何？情危之下，他提拔贵妃之父萧氏为御史大夫，与忠王、霸王并为三公。御史大夫率各部御史纠察全国文吏与军营众将，代皇帝受百官奏事，理国家重要图册、典籍，代朝廷起草诏命文书，名位之重可见一斑，行此举实为分权。”
到此处，说书人话音一止，环视室内，抬手摸了摸唇上灰白的八字胡，眯起的双目挤射出两道精光。他缓息片刻，续道：“若说分权前，忠王是不是真有意犯上？那可难断。然分权后，必大有此意。忠王纵横朝堂数十年，对皇帝的脾性是心如明镜。他深知再难取信帝心，且萧党更不会给自己机会。一来二去间，萧党与霸王得意，皇帝仍可坐收渔翁之利，独独自己陷入危机。事已至此，怎能坐以待毙？纵使不做皇帝，也绝咽不下这口气。可应如何在自己羽翼被翦除前有力反击？忠王可是日思夜想，费尽心机。”
众人正听的紧张时，说书人却戛然而止。
楼内安静须臾，旋即问声此起彼伏，无不是催促说书人续谈。
说书人不紧不慢，脸上挂一抹淡淡笑意，细看似有些神秘，只听他悠然道：“莫急。众位先猜猜，在数年的帝相矛盾积累中，霸王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是作壁上观，或是推波助澜？两日前，列九卿之一，掌全国律法的最高官吏陈廷尉，一朝位废，游街示众，刑场凌迟，那真正的导演者是谁？众位再不妨大胆揣测，未来之局，是新势崛起，两两结盟；是三足鼎立，暗斗明争；或外族来袭，瓦解分崩，最终又是谁将独揽大权，挥鞭驭龙？哪位若有兴趣，待你我隔日再聚。到时，老朽会在听风楼奉上第十回——三王争霸之血溅黄沙。诸多谜题一一解答。”
言罢，台下掌声、呼声、议论声迭起相送。
楼下一片嘈杂，楼上却声色寡淡。尤其穆鸾与韩逸。二人各自低眉垂首，静的尴尬。
桌上菜肴剩下大半。热食味美的拔丝莲子已变色凉透，粘腻成团，难以下咽。
穆鸾握着竹筷，一下一下地戳着盘中点心，闷闷不乐。说书人讲的正是他们的父亲啊。且事关家族荣辱，亲朋生死。待到祸起时，该如何与韩逸相处？她此前从未认真想过。今日，被一个外人道出，心中登时五味陈杂，欲言难言，愈发烦躁，手中竹筷生生将海棠酥戳了个窟窿。
她不知，这一举动，在旁人眼中竟看出几分戾气。
当她拔出竹筷，不觉间抬手对准第二个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聚力的瓷白细腕。
她侧目看去，对上的是韩逸清澈的双眼，心中一颤，美眸中闪动的那点点阴晴难辨的光色霎时消散，怔怔地听他柔软的声音响在耳畔：“海棠酥虽是吃食，却也是个美物，损了可惜。”
她没有应答，而是盯着他的眉宇出神，心中酸涩泛泛：怎还是一脸淡泊坦然？
恍惚间，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在她心底迸开。
往日种种在她脑中流转。
她发现，从相识至今，他未谈及半句家事、朝事、恩怨事；发现他宠她、疼她、顺她，可她却从未真的深入了解过他；发现她看他，总觉得那么完美无暇。
可此时，她忽而觉得，太过完美的人事总有些不真实。
她心思千回百转，话音七分婉转，三分试探：“大多好物不牢坚。我不动，它亦会变得不堪。”
“纵使如此，我也愿让它的美多留一刻。时辰已近。咱们走吧。”他微愣，旋即起身淡笑，优雅如常，只是口吻难得的带着一丝忧伤。
她走在他身旁，踏阶而下，步履沉重，思绪彷徨。
她知道，未来局势，他早有计较。
她不知，还剩多少年月，能自在逍遥。
无忧年华总要消逝，愿风雨来时，留得薄情，忆怀童年梦里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