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夜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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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无云，月明星稀。
月色极好，视野也极好，此时刚过一更天，韩王府门口挂着红灯笼，由四名守卫看守着，门前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再远点的巷子旁有棵树，穿着夜行衣的两人鬼鬼祟祟躲在树后面，其中一人还时不时探头朝韩王府的方向张望。
冬至身上这套夜行衣并不合身，因为本是陆昭给薛澜备的，此时她把上衣袖子和裤子都折起来几道，才勉强能行动自如。
陆昭领冬至来的路上就说清楚缘由了。先前她在书房里看书看了半天，对着题字发呆的时候反倒让她想通了一件事：“颜典说，眼睛的主人一定不是我熟识的，可能只见过一两面。但满大街那么多人，我日日在外头跑，每天见过一面的人何止百千？”她又哪里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啊，“所以颜典说的不对，这人的眼睛我能记住，一定是起码见过好几面的人。”她固定能见人的地方，最有可能的就是学堂了，而学堂里那些小伙伴，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至于认不出来吧，所以这一分析，最可疑的是，“他们随身带的侍卫！”每家带的侍卫不能进国子监，只能在外头候着主子下课。她每天进出国子监，经年累月，时不时总会扫过几眼外头站着的侍卫吧，但又因为从来不曾仔细留意过，所以只能有浅薄印象。
“这样的浅薄印象，就正好会让我觉得这眼睛见过，但却想不起来是何人。”
“那为何选定了韩王府？”
“其实我也无法判断是哪家，是要一家一家都看过才知道。不过我听阿澜说过，你不是曾经在韩王府找到过一封密信么？你还说韩王爷不是好人。”
冬至冷哼一声：“他倒是嘴巴不闲着。”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少爷，果然无法指望他们保守秘密。
“总之我们就从韩王府先入手！”今天打草惊蛇，如果真是其中某个侍卫，这人势必不会再随主子去国子监或者其他任何陆昭经常出没的地方，所以只能她们主动出击，一家家看过才清楚。
冬至心下思忖，陆昭这番话说的没错，也离颜典真正的推断更近。颜典说，这眼睛的主人非但不是陆昭只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反而应是一个她及其熟识的人。如果按照颜典的推断，陆昭与韩王府几无交情，那她们要找的人应当不在韩王府，但这个人又会不会与韩王府有所关联？自己曾告诉过薛澜，韩王爷买|凶杀人。而韩王爷韩英当时想杀之人，正是九王爷肖舒。义父与肖岑，确实有较为密切的关系，那么背后要杀他们的人，又是否系出于合谋？
冬至道：“回去。”
陆昭惊讶道：“不夜探韩王府了？”
“我来京时，义父再三叮嘱，切不可擅自行动，打草惊蛇。有任何安排都需请示过义父再做决定。”
“那好，就等你请示过九王爷，我们再行动。”冬至既搬出了九王爷，某个九王爷的资深崇拜者自是欣然应许。
二人正待偃旗息鼓，回家睡觉，冬至忽然定住身形，侧耳细听。
陆昭不似她有内力，耳畔仅有风声，但看她神情也知有事，遂轻声问道：“怎么了？”
“有人来了。”
她应了这声，马车已经走近多步，过得少时，陆昭也能听到滴滴答答的马蹄声了，还有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在这原本寂静的夜里越来越响亮。
一辆马车停在韩王府门口，车子的外形很一般，跟路上的大多数马车无甚区别，韩王府的守卫似是已经有所知晓，并无人上前盘问。须臾，几个穿着黑色长衫的人从马车下来，径自进了韩王府。
陆昭数了下，一共四个人，且这四个人都戴上了长衫的帽子，远远地从侧面看，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脸。
“三更半夜，鬼鬼祟祟，一定有所图谋。”
冬至跟陆昭想的一样，当即交代道：“我进去看看，你守在外头把风。如果过得半个时辰我还未出来，你赶紧离开这里，到城北的仁和药铺找一位许大夫，将此事告知他。”
是了，陆昭听肖岑说过，许乔爷孙是九王爷安排在京师专门照顾他的，那仁和药铺便算是九王爷在京师的一处秘密据点了。
“好！”陆昭点头，她功夫远远不及冬至，跟进去确实只会拖累她，“你千万当心！”
冬至足下一点，越上墙头，身形很快隐入夜色中。
待冬至走了，陆昭在韩王府四处的围墙转了转，发现后巷子最深处有棵树，枝丫很高。她辛苦爬上去，往下眺望，这下头是一处院落，树够高，能将院子里瞧得一清二楚。最中间一间房里有灶台，左边好像是柴火间，这处原来是府中的厨房。
夜深人静，冬至进去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见人出来，韩王府里也没任何动静，陆昭不敢倦怠，睁大眼睛神采奕奕地等候着。
过了不知多久，忽听破空一道尖锐的声响，急促悠长，绵延不绝，笼罩在整个王府上空。
这声响陆昭可再熟悉不过了，上次她跟薛澜探病韩王世子，正赶上冬至到府内盗窃，当时惊动了藏书阁内的报讯声，就是这个声响。
很显然，又有人私闯藏书阁不小心触动了警报。
糟了，一定是冬至！
随着府中越来越亮，陆昭在树上远远看过去，发现火光都在往中间的院落汇集，影影绰绰好多人开始跑动，间或还夹杂着“抓刺客”的叫喊。
她心里急死了，情急之中想到个法子，连忙从树上往院墙上跳，这处高度直接跳下去非死即残，幸好陆昭身形灵活，之前为了练箭又专门苦练过臂力，此番算好了滚落下去后，先硬生生勾住了院墙，再朝后方借力跃去，平安落地。
陆昭在厨房里四下翻找，果然找到打火石，然后跑进一旁的柴房，刚准备点火，耳中忽然听到推门的声音——这个时候，谁会过来柴房？！
陆昭慌忙之下逡巡四周，蜷缩着身子躲到了一处柴火后方。
门缓缓打开，来人背着光，从陆昭躲藏的地方看过去，只能看到他漆黑一片的侧脸，然而她一下子认出来他穿着的正是眼熟的黑袍子，看来这个人是之前搭乘马车而来的那四个人之一。
他为何不和其他人一道，反而趁着韩王府的警戒时刻，偷偷摸摸来到柴房？
陆昭一边紧紧盯着那个黑衣人的举动，一边用余光在屋中搜寻，瞥见屋子左边的角落里有把砍柴的斧子。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因为只是打算将人打晕，不是要人性命，所以把斧子反着拿在手里，把柄向上，带刀刃的一边向下。
那个黑衣人还在一处蹲着，似乎正在翻找什么，他蹲着的那处正在窗户旁边，今夜月光极好，从窗户中洒进来，满目清辉。
他摸着摸着，眼中忽然露出喜色，右手举起。陆昭也正好走到他身后，手中的斧子同时高高举起——
那人吃了一记闷棍，一声不吭地就倒地了，右手垂下，一个黑色的小匣子滚到地上。
陆昭直觉他在这处翻找的，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赶忙捡起小匣子，藏到怀里。
她原本是打算直接在柴房里放火，把守卫们都引过来救火，好趁机让冬至逃跑。现下让这人一耽误，也不知道外头情况如何了。而且他被她打晕在这处，她也无法直接放火了，总不能活活将这人烧死。
要不先把这人拖出去丢在院子里。
陆昭看那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有鲜血从他的头上流下来……她心下忽然很害怕，虽则自己用的是棍子，但一心想将他砸晕，下手很重，会不会……会不会就这么将他打死了？
她素来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在自己手上牵扯到人命，才真正感觉到害怕，伸出手想去探那人鼻息，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陆昭先将那人翻了个个儿，月色如水，倾洒于那人面上，眼前的少年郎年约十三四岁，面色惨白，双目紧闭，有鲜血顺着他额头不断往下流。
看清这张脸，陆昭瞠目结舌，脑中一片空白。这片刻所受到的巨大冲击，让她痴了，傻了，似是连今夕何夕都不知晓了。
直到面前这人发出一声闷哼，如坠梦境的少女才回过神，连忙撕了自己的衣服下摆，在他头上紧紧缠上，然而血还是止不住，很快地渗透出来。
那双熟悉的眼眸睁开，她现在看到他眼中的难以置信、惊恐、恍惚，应当是与先前的自己一般吧。陆昭的心一直在往下沉，往下沉，此时大概已经沉到了最深渊，反倒让她很诡异地冷静了下来。
“你的伤口要尽快出府处理，”她用平静得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说着，慢慢地打火，低声喝道，“出去！”
火势慢慢起来，此处有大量柴火，此时又有风，想必火势很快会蔓延开去。
少女点完火就朝墙边走，一刻都未回头，不看火，不看人。
然而这处墙壁较高，四周没有能垫脚的地方，也没有树木。她进来的时候可以跳进来，出去却很难爬出去。
陆昭四下看，地上也没有大一点能垫脚的石头，而眼下厨房也烧起来了，要进去拿凳子也来不及了。
看来她只能脱了夜行衣，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看看一会儿能不能混进救火的人里头，再想办法溜出府去。
她的手刚摸上衣扣，素来与她心意相通的少年已清楚她打算：“就算你混得进救火的人，届时也绝对出不去府。”今夜有刺客，又有人放火，府中所有的出入口必定早都封锁起来了。
除了趁着此时没人，翻墙出去，没有其他路可走。
不知道伤口到底有多深，不过少时，他额头上缠绕的黑色布带，已被染成深深的暗红色，说话间又有血开始往下流。
陆昭看着他的样子，拼尽全力忍了很久的眼泪还是没忍住，跟着他的血一起流下来。
他在墙边站着，缓缓蹲下来，弯着腰。
就像那时候她要翻墙出去玩儿。
就像那时候她要去捡挂在枝丫的风筝。
就像那时候，在安友客栈，在颜典的院子外头。
就像任何时候，她需要一块垫脚石的时候。
她的眼泪是决堤的水，绵延不绝，眼前大雨滂沱，模糊一片。
少年低头看着地面，柔声催促道：“赶紧走。”
陆昭猛地抹了一把眼泪，踩着他的背爬上墙，跳下去，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就是落地时似乎没站稳，腿软了，全身都没力气了，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
远远地，有一个黑影跑过来，那人轻功厉害得很，眨眼间就到了跟前，唠唠叨叨道：“天哪！都什么时候了，还坐在地上纳凉呢！”就说小姑娘不靠谱。
“快走快走”，黑影伸手拉人，见她不动，“脚扭了？”不由嘀咕，“刚刚不还好好的嘛？真是麻烦。”
黑影伸手抱起人，往背上一扔，头朝前，脚朝后，扛沙包一样，迈着轻松的小碎步跑远了。
是夜无云，月明星稀。
月色极好，视野也极好，此时刚过一更天，韩王府门口挂着红灯笼，由四名守卫看守着，门前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再远点的巷子旁有棵树，穿着夜行衣的两人鬼鬼祟祟躲在树后面，其中一人还时不时探头朝韩王府的方向张望。
冬至身上这套夜行衣并不合身，因为本是陆昭给薛澜备的，此时她把上衣袖子和裤子都折起来几道，才勉强能行动自如。
陆昭领冬至来的路上就说清楚缘由了。先前她在书房里看书看了半天，对着题字发呆的时候反倒让她想通了一件事：“颜典说，眼睛的主人一定不是我熟识的，可能只见过一两面。但满大街那么多人，我日日在外头跑，每天见过一面的人何止百千？”她又哪里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啊，“所以颜典说的不对，这人的眼睛我能记住，一定是起码见过好几面的人。”她固定能见人的地方，最有可能的就是学堂了，而学堂里那些小伙伴，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至于认不出来吧，所以这一分析，最可疑的是，“他们随身带的侍卫！”每家带的侍卫不能进国子监，只能在外头候着主子下课。她每天进出国子监，经年累月，时不时总会扫过几眼外头站着的侍卫吧，但又因为从来不曾仔细留意过，所以只能有浅薄印象。
“这样的浅薄印象，就正好会让我觉得这眼睛见过，但却想不起来是何人。”
“那为何选定了韩王府？”
“其实我也无法判断是哪家，是要一家一家都看过才知道。不过我听阿澜说过，你不是曾经在韩王府找到过一封密信么？你还说韩王爷不是好人。”
冬至冷哼一声：“他倒是嘴巴不闲着。”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少爷，果然无法指望他们保守秘密。
“总之我们就从韩王府先入手！”今天打草惊蛇，如果真是其中某个侍卫，这人势必不会再随主子去国子监或者其他任何陆昭经常出没的地方，所以只能她们主动出击，一家家看过才清楚。
冬至心下思忖，陆昭这番话说的没错，也离颜典真正的推断更近。颜典说，这眼睛的主人非但不是陆昭只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反而应是一个她及其熟识的人。如果按照颜典的推断，陆昭与韩王府几无交情，那她们要找的人应当不在韩王府，但这个人又会不会与韩王府有所关联？自己曾告诉过薛澜，韩王爷买|凶杀人。而韩王爷韩英当时想杀之人，正是九王爷肖舒。义父与肖岑，确实有较为密切的关系，那么背后要杀他们的人，又是否系出于合谋？
冬至道：“回去。”
陆昭惊讶道：“不夜探韩王府了？”
“我来京时，义父再三叮嘱，切不可擅自行动，打草惊蛇。有任何安排都需请示过义父再做决定。”
“那好，就等你请示过九王爷，我们再行动。”冬至既搬出了九王爷，某个九王爷的资深崇拜者自是欣然应许。
二人正待偃旗息鼓，回家睡觉，冬至忽然定住身形，侧耳细听。
陆昭不似她有内力，耳畔仅有风声，但看她神情也知有事，遂轻声问道：“怎么了？”
“有人来了。”
她应了这声，马车已经走近多步，过得少时，陆昭也能听到滴滴答答的马蹄声了，还有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在这原本寂静的夜里越来越响亮。
一辆马车停在韩王府门口，车子的外形很一般，跟路上的大多数马车无甚区别，韩王府的守卫似是已经有所知晓，并无人上前盘问。须臾，几个穿着黑色长衫的人从马车下来，径自进了韩王府。
陆昭数了下，一共四个人，且这四个人都戴上了长衫的帽子，远远地从侧面看，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脸。
“三更半夜，鬼鬼祟祟，一定有所图谋。”
冬至跟陆昭想的一样，当即交代道：“我进去看看，你守在外头把风。如果过得半个时辰我还未出来，你赶紧离开这里，到城北的仁和药铺找一位许大夫，将此事告知他。”
是了，陆昭听肖岑说过，许乔爷孙是九王爷安排在京师专门照顾他的，那仁和药铺便算是九王爷在京师的一处秘密据点了。
“好！”陆昭点头，她功夫远远不及冬至，跟进去确实只会拖累她，“你千万当心！”
冬至足下一点，越上墙头，身形很快隐入夜色中。
待冬至走了，陆昭在韩王府四处的围墙转了转，发现后巷子最深处有棵树，枝丫很高。她辛苦爬上去，往下眺望，这下头是一处院落，树够高，能将院子里瞧得一清二楚。最中间一间房里有灶台，左边好像是柴火间，这处原来是府中的厨房。
夜深人静，冬至进去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见人出来，韩王府里也没任何动静，陆昭不敢倦怠，睁大眼睛神采奕奕地等候着。
过了不知多久，忽听破空一道尖锐的声响，急促悠长，绵延不绝，笼罩在整个王府上空。
这声响陆昭可再熟悉不过了，上次她跟薛澜探病韩王世子，正赶上冬至到府内盗窃，当时惊动了藏书阁内的报讯声，就是这个声响。
很显然，又有人私闯藏书阁不小心触动了警报。
糟了，一定是冬至！
随着府中越来越亮，陆昭在树上远远看过去，发现火光都在往中间的院落汇集，影影绰绰好多人开始跑动，间或还夹杂着“抓刺客”的叫喊。
她心里急死了，情急之中想到个法子，连忙从树上往院墙上跳，这处高度直接跳下去非死即残，幸好陆昭身形灵活，之前为了练箭又专门苦练过臂力，此番算好了滚落下去后，先硬生生勾住了院墙，再朝后方借力跃去，平安落地。
陆昭在厨房里四下翻找，果然找到打火石，然后跑进一旁的柴房，刚准备点火，耳中忽然听到推门的声音——这个时候，谁会过来柴房？！
陆昭慌忙之下逡巡四周，蜷缩着身子躲到了一处柴火后方。
门缓缓打开，来人背着光，从陆昭躲藏的地方看过去，只能看到他漆黑一片的侧脸，然而她一下子认出来他穿着的正是眼熟的黑袍子，看来这个人是之前搭乘马车而来的那四个人之一。
他为何不和其他人一道，反而趁着韩王府的警戒时刻，偷偷摸摸来到柴房？
陆昭一边紧紧盯着那个黑衣人的举动，一边用余光在屋中搜寻，瞥见屋子左边的角落里有把砍柴的斧子。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因为只是打算将人打晕，不是要人性命，所以把斧子反着拿在手里，把柄向上，带刀刃的一边向下。
那个黑衣人还在一处蹲着，似乎正在翻找什么，他蹲着的那处正在窗户旁边，今夜月光极好，从窗户中洒进来，满目清辉。
他摸着摸着，眼中忽然露出喜色，右手举起。陆昭也正好走到他身后，手中的斧子同时高高举起——
那人吃了一记闷棍，一声不吭地就倒地了，右手垂下，一个黑色的小匣子滚到地上。
陆昭直觉他在这处翻找的，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赶忙捡起小匣子，藏到怀里。
她原本是打算直接在柴房里放火，把守卫们都引过来救火，好趁机让冬至逃跑。现下让这人一耽误，也不知道外头情况如何了。而且他被她打晕在这处，她也无法直接放火了，总不能活活将这人烧死。
要不先把这人拖出去丢在院子里。
陆昭看那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有鲜血从他的头上流下来……她心下忽然很害怕，虽则自己用的是棍子，但一心想将他砸晕，下手很重，会不会……会不会就这么将他打死了？
她素来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在自己手上牵扯到人命，才真正感觉到害怕，伸出手想去探那人鼻息，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陆昭先将那人翻了个个儿，月色如水，倾洒于那人面上，眼前的少年郎年约十三四岁，面色惨白，双目紧闭，有鲜血顺着他额头不断往下流。
看清这张脸，陆昭瞠目结舌，脑中一片空白。这片刻所受到的巨大冲击，让她痴了，傻了，似是连今夕何夕都不知晓了。
直到面前这人发出一声闷哼，如坠梦境的少女才回过神，连忙撕了自己的衣服下摆，在他头上紧紧缠上，然而血还是止不住，很快地渗透出来。
那双熟悉的眼眸睁开，她现在看到他眼中的难以置信、惊恐、恍惚，应当是与先前的自己一般吧。陆昭的心一直在往下沉，往下沉，此时大概已经沉到了最深渊，反倒让她很诡异地冷静了下来。
“你的伤口要尽快出府处理，”她用平静得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说着，慢慢地打火，低声喝道，“出去！”
火势慢慢起来，此处有大量柴火，此时又有风，想必火势很快会蔓延开去。
少女点完火就朝墙边走，一刻都未回头，不看火，不看人。
然而这处墙壁较高，四周没有能垫脚的地方，也没有树木。她进来的时候可以跳进来，出去却很难爬出去。
陆昭四下看，地上也没有大一点能垫脚的石头，而眼下厨房也烧起来了，要进去拿凳子也来不及了。
看来她只能脱了夜行衣，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看看一会儿能不能混进救火的人里头，再想办法溜出府去。
她的手刚摸上衣扣，素来与她心意相通的少年已清楚她打算：“就算你混得进救火的人，届时也绝对出不去府。”今夜有刺客，又有人放火，府中所有的出入口必定早都封锁起来了。
除了趁着此时没人，翻墙出去，没有其他路可走。
不知道伤口到底有多深，不过少时，他额头上缠绕的黑色布带，已被染成深深的暗红色，说话间又有血开始往下流。
陆昭看着他的样子，拼尽全力忍了很久的眼泪还是没忍住，跟着他的血一起流下来。
他在墙边站着，缓缓蹲下来，弯着腰。
就像那时候她要翻墙出去玩儿。
就像那时候她要去捡挂在枝丫的风筝。
就像那时候，在安友客栈，在颜典的院子外头。
就像任何时候，她需要一块垫脚石的时候。
她的眼泪是决堤的水，绵延不绝，眼前大雨滂沱，模糊一片。
少年低头看着地面，柔声催促道：“赶紧走。”
陆昭猛地抹了一把眼泪，踩着他的背爬上墙，跳下去，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就是落地时似乎没站稳，腿软了，全身都没力气了，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
远远地，有一个黑影跑过来，那人轻功厉害得很，眨眼间就到了跟前，唠唠叨叨道：“天哪！都什么时候了，还坐在地上纳凉呢！”就说小姑娘不靠谱。
“快走快走”，黑影伸手拉人，见她不动，“脚扭了？”不由嘀咕，“刚刚不还好好的嘛？真是麻烦。”
黑影伸手抱起人，往背上一扔，头朝前，脚朝后，扛沙包一样，迈着轻松的小碎步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