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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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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计程车中,我们彼此没有说一句话。我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只感觉到与她在一起时一种怦怦然的兴奋之情,只感觉到很有趣。因为回到了纽奥良,在橡树下的“圣查尔斯街”开车到“拿破仑”,想到我们可以做的所有事情如果她让我们待在这儿的话。让我们,让我们,让我们。我几乎问她:她是否时常这样做,但是我还不想问。或者也许我不会想问。

    几年以前,当我发现“曼纳尔”餐厅时,并不需要等桌位,但是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牡蛎酒吧很挤,几乎听不到彼此讲话,但是我们还是开始享受两打半壳的牡蛎,还有两瓶啤酒。

    “你第一次怎么来纽奥良的?”她问,很快喝着啤酒,就像我一样,并且狼吞虎咽地吃着牡蛎。她的声音很自然,就像我们是一对约会的情侣。

    “我是在‘俱乐部’第一次放假时发现这个地方的,”她说。“爱上了它。之后,每次我都必须离开‘俱乐部’来这儿几天。”

    “我是跟妈妈和爸爸来度假,”我说。“主要是为了玛迪.格拉斯。”啤酒与牡蛎太好了,好得不能成为人类的食物。

    “他们每年都要把我带离学校,来这儿度过那个星期的时间。”我告诉她,我们那时待在“圣查尔斯街”套房小旅馆她知道这间旅馆,她说是很棒的地方然后是在卡润乡村举行牡蛎飨宴,以及秋葵浓汤飨宴。

    “是的,我也想做这件事,”她说。“想到卡润乡村。我有几次几乎去了这个乡村。但是我爱着这个城镇┅┅”

    “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说,吻她的脸颊。

    “我一直在写有关纽奥良的图片故事,只是为了来这儿。”我说。那个吻是个冷不防的吻。每次我吻她,都是冷不防的吻。“待遇很差,”我说。“通常失去的,比得到的还多。但是我无法抗拒。我在最近五年写了十篇文章。”

    “那么,你很高兴┅┅我们┅┅我们来这儿?”

    “你在说笑吗?”我试着要再吻她,但是她转开身体,好像她没有看到我,但实际上是看到了我。她深深啜饮一口啤酒。她说,她有一次单独一人在这里度过了六星期,就在华盛顿街不远的“花园区”公寓,只是看书,以及在下午散步。是的,在这个城市散步是很棒的。我说得很对。

    她全身软绵绵的,模样在改变。她在微笑,脸颊有一点红。

    我想,在‘俱乐部’时,她总是意识到人们在注视她,也许比奴隶会意识到的程度更强烈。现在,她只是迷失于自己正在说出的言语之中,而她吃牡蛎、喝啤酒的模样,就像我认为她会表现的模样,很是肉感,享受每一口、每一滴。

    十点钟左右,我感到很兴奋,达到狂喜的状态,是喝啤酒才会有的那种兴奋,并且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东西可喝,然后喝了啤酒,才感觉到的那种兴奋。

    我们置身于拥挤的餐室之中,在刺目的亮光照射之下。每个人都在大声谈着。她在面包上涂牛油,快速而轻易地大谈自己某一次了不起的顺道走访是走访乡村的一间大农场房子。她租了一辆车子,独自一人开到圣贾克斯教区,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她只是想看看这间破旧的房子,但没有人陪她去,所以她就自己去。她谈到自己经常有这种无力感,甚至在她成长的地方加州也是如此,除非有人跟她在一起,不然她无法做任何事情。她说,在纽奥良这个城市中,不知什么理由,她却没有这种无力感。她独自处理事情。我不知道餐室的吵闹是否有助于我们两人。她表现出美妙的活力,颈部和双手显得非常优雅,在刺目的亮光中,她的衣服在适当的地方投下了阴影。

    然后是炙烤的虾,也是很美味,她立刻吃起来。

    我不认为我可能爱一个不会吃这种烤虾的女人。首先,这种食物并不是用炙烤的,而是一盘全只大虾,头部没有剥去,放在一个有胡椒腌汁的深盘中,用烤箱烘。他们就原样把东西端来桌上,你去掉虾的头,剥下虾皮,用你的指头把虾送进嘴中。你变成一位美食家,然后是一位饕餮客,然后是一位野蛮人。你可以佐以白酒或红酒,很有胡椒味,但最好的方法是佐以啤酒,她同意我的看法。我们又各自喝了三杯海尼根啤酒,把法国面包浸在腌汁中。当我们吃完时,把两个盘子洗干净。我还想多吃一点。

    “我真的很饿,”我说。“自从入狱以后,我只吃残汤剩菜。我看到了会员们所吃的东西。你为何一定要让奴隶吃那种残汤剩菜?”她大声笑出来。

    “要让你们的心智专注于性方面,”她说。“性必须成为你们拥有的唯一欢悦。你知道,当你要在“一号平房”与一位新会员做爱时,你不能期望要吃大餐。还有,不要说它是监狱,它是天堂。”

    “或者无论如何是地狱,”我笑着说。“我一直在想:我们这些设法保住性命的被虐狂者,要如何对天使说明:我们宁愿遭受两、三名魔鬼折磨。你知道,我是说,如果这个地方是天堂,没有魔鬼,那么它真的会成为地狱。”

    这番话确实使她发笑。仅次于让一个女人“出来”的美好事情是让她发笑。

    我又点了一盘虾,我们两人都大吃起来。此时,餐室的人渐渐少了。事实上,我们是“曼纳尔”的最后几名客人,而我正在大谈拍摄纽奥良的照片,以及应该如何拍摄、不该如何拍摄。然后,她开始问我如何进入摄影行业,我何时获得英语的博士学位,以及这两者博士学位与摄影彼此的关系。

    没有什么,我说。我只是尽可能待在学校,真正获得绅士教育,把所有伟大的书念三次。我所努力的事情是摄影,我做得很好,我很喜欢。

    我们喝了两杯咖啡,然后离开。我们到外面,开始走在“拿破仑街”,朝“圣查尔斯街”前进。那可说是一个美妙的纽奥良夜晚,一点也不热,没有风,只是空气几乎引诱你去呼吸。

    我要再说一次,世界上没有其他城市像这个城市那么适合散步。当你想在“太子港”散步时,你会陷在泥泞中,人行道也不好,孩子们会缠着你,你必须给他们其中一个人一些钱,让其他人离开你。在开罗,你的头发和眼睛会有沙。在纽约,通常天气不是太热就是太冷,不然就是有人从后面袭击你。在罗马,你几乎会在每个十字路口被车子辗到。旧金山太多山坡,无法在任何地方散步除了“市场街”。柏克莱的那个平坦地区太丑了。伦敦太冷。不论别人怎么说,我一直认为巴黎是一个不好客的地方,不适合散步,灰蒙蒙,全是混凝土,太拥挤了。但是纽奥良呢?铺道很温暖,空气像丝绸,到处可见昏昏欲睡、有气无力的大树,在适当的高度地方伸出树枝,让你走在下面,好像它们知道你要来。

    在到“圣查尔斯街”的一路上,我们会看到美丽的房子。

    “但是威尼斯如何呢?”她问。“还有什么地方散步胜过威尼斯的?”她的一只手臂抱着我,身体靠向我的身体。我转身吻她,她低声说,也许几天后我们会去威尼斯,但是,我们现在在纽奥良,为何想到那件事呢?

    “你是说真的吗?”我问。“我们能够离开那么久吗?”我又吻她,手臂抱着她。

    “当我说我们回去,我们才回去,除非你想现在回去。”我双手捧着她的脸,吻了她。我想,那是我的回答。只想到我们是谁,我们来自何地,我就又兴奋起来。凡是地球上她不在的任何地方,我都不想去。但是地球上我最想跟她在一起的地方是这里。她让我们两人移动着,她拉着我,右手放在我的胸膛上,重量微微靠在我身上。我们现在在“圣查尔斯街”,街车摇摆驶过,一连串亮着灯的空洞车窗。圆屋顶湿湿的,使我想起天上正下着雨。市区也许仍然下着雨。又怎么样呢?雨就像这儿的其他一切,因为它不会阻止你散步。

    “好吧,那么你是开始拍摄人像照,拍摄旧金山的面孔,”她说,“但是你是如何为‘时代’、‘生活’杂志工作的?”我告诉她说,情况并不像她可能认为的那样困难,如果你眼力好,就可以学得很快;并且我还有另外一种优势,那就是,我不需要钱。我采访地方新闻两年之久,为“人物”杂志采访摇滚乐表演,甚至采访一些电影明星与作家。那确实是很枯燥的东西,因为我同时在学习自己的技术,熟悉每种摄影机,并在暗室中做很多自己的工作。但是,你并不是为大杂志专门做暗室工作,你只是把胶卷送过去。他们把想要的部分选出来,然后,如果你想要的话,你可以在任何地方销售其馀的部分。这并不是那么有趣。

    我们到达路易斯安那街时,我又让她谈了起来。她告诉我很骚动内心和令人心烦的事情,诸如她实际上在‘俱乐部’之外,不曾享有任何的生活。还有,她在柏克莱四年,有点像在梦中,主要是暗中进行旧金山马丁家的“施虐狂被虐狂”工作。

    大学对她的意义,有点像大学对我的意义发现隐密的地方来看书。我心中产生一种可笑的尴尬感觉,因为她知道旧金山的‘豪门’,而我在那儿第一次沈迷于“虐待狂被虐狂”游戏,并且她也认识马丁。但是,她不仅认识马丁,也跟他是朋友,跟他一起工作过。她知道他的房子中的那些房间。我们有一段时间谈论此事,但是我一直问她私人的事情,诚如她住在柏克莱的什么地方,她的家人如何到那儿。当她谈到马丁时,声音中透露出敬意。

    “我当时完全不擅长过正常生活,”她说。“孩提时代确实很窝囊。”

    “我以前不曾听过任何人这样说。”我笑着,拥抱她,吻她。

    “我想不出童年应该是什么样子。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了隐密、奇异的性感觉。我想要别人触碰我,并且制造幻想。我认为童年完全是碎瓦片要是你想知道事实的话。”

    “甚至在柏克莱,当你享有所采取的每一步骤的自由主义、自由表达,以及推理过程时,也是如此吗?”

    “那时对我而言并非如此,”她说。“马丁的家是透露自由的智性气氛的地方。”她在我身旁跨着美妙、自在的步伐。我们在大街上享受令人兴奋的美好时光,上面是蕾丝似的树叶阴影及街灯;我们经过很大的白色前廊,还有小小的铁栏,以及花园大门。

    她爸爸是旧式的爱尔兰天主教徒,在圣路易半工半读念完大学,任教于旧金山的耶稣会学院,母亲是老式的女人,只是待在家中,一直到四个孩子长大,然后到市区的公立图书馆工作。在丽莎还是小女孩时,他们搬到柏克莱山区,因为他们喜欢东海湾的热气,并认为山区很美。但是他们厌恶柏克莱的其馀部分。

    我知道她所住的街道,甚至她的房子,那是马利波沙山上一间摇摇欲坠的大宅邸,盖着棕色木瓦。我开车经过时,有很多次甚至看到车库改建的大书室有灯亮着。

    她的爸爸经常在这间车库改建的大书室中阅读德日进、马利旦、G.K.彻斯特顿,以及所有天主教哲学家的作品。他是把书念给别人听,而不是跟他们讲话,他的粗鲁与冷淡成为家中的传奇。在性方面,他采取奥古斯汀和保罗的观点(她曾加以描述)他认为贞洁是理想的,但他无法身体力行,否则他可能成为神父了。当你剥除所有的语言时,性就是龌龊的。同性恋者应该自我抑制,甚至接吻也是一种致命的罪。

    她的母亲不曾提出相反的意见,她属于所有的教会组织,致力于募款,每个星期日都准备大餐无论小孩子在不在。丽莎的妹妹几乎成为“花花公子”的“每月玩伴”,那是家庭悲剧。要是任何一位女儿堕胎,或者为杂志拍照,父亲就说,永远不再跟那个女儿讲话。

    她父亲对‘俱乐部’一无所知。他以为丽莎在加勒比海什么地方的一个私人会员制胜地工作,到那里的人是去治各种病。我们两人都为此事笑了出来。

    他要丽莎辞职回家。她的姐姐嫁了一位无趣的房地产百万富翁。他们一生全都上天主教学校除了丽莎。丽莎自己订下一条守则,那就是:去读加州大学,不然就都不要上大学。她的家人嘲蔑她所读的书,嘲蔑她所写的论文。丽莎在十六岁时与柏克莱的一位学生玩了“施虐狂被虐狂”游戏。她八岁时有了第一次性高潮,自认是个怪人。

    “我们是十九世纪法国人所谓的天主教徒,”她说,“‘精神上的移民’,如果你认为虔诚的天主教徒是简单、愚蠢的人,是一些农人,在城市大教堂后面面对雕像念玫瑰经,那么你就不了解我的爸爸。他所说的一切都具有令人敬畏的智性份量、具有合法的清教徒思想、具有对死亡的渴望意味。”但他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喜爱艺术,要让他的女儿们学到很多有关绘画与音乐方面的知识。他们在客厅中有一架大钢琴,墙上挂着真正的画,有毕卡索的铜版画和夏卡尔的铜版画。她的父亲在很多年前已经购买了木伦尼和米罗的画。丽莎的妹妹六岁之后,他们每个夏天都到欧洲。他们在罗马住了一年。她的父亲精通拉丁文,用拉丁文写日记。要是她父亲发现有关‘俱乐部’或她的秘密生活的事实,他会气死的。如果他发现此事这几乎是不可想像的。

    “然而,我却能够为他说一句话,并且你也可能会了解如果任何人会了解的话那就是,他是一个精神人物,确实是一个精神人物。我不曾遇见太多像他那样确实靠信仰过活的人。而有趣的是:我靠自己的信仰过活,完全靠自己的信仰过活。‘俱乐部’是我的信仰的纯粹表达。我有一种性的哲学。

    有时,我希望能够把这种性的哲学告诉他。他有一些当修女的阿姨与姐妹。有一位是特拉比斯特修会修女,另一位是喀麦耳修会修女。她们是隐居的修女。

    我想告诉他说,我也是一种修女,因为我浸淫于自己的信仰中。你一定知道我在谈什么。就某一方面而言,我所谈的是一种玩笑,如果你想一想的话,因为,当哈姆雷特对奥菲丽亚说我确知你是知道的当他说,“到修道院去吧”,他真正的意思是指妓院,完全不是指修道院。”

    我点头,感到有一点迷惘。

    但是她的故事把我吓着了,使得我在她说话时紧紧抱着她。那可真美妙,她那种生动及激烈的模样,还有她脸上透露的单纯与诚实。我喜爱她所描述的细节,她的第一次灵交,与父亲在书房听歌剧,偷偷跑到旧金山马丁的家,在那时只有在那时感觉到自己真正活着。

    我们会这样永远谈下去。她一口气至少说了十六件事情,我要她加以说明。我们需要大约一年的时间来彼此了解。现在只是剥下第一层。

    她其实还没有说完,我们就开始交换事实,我开始告诉她有关我父亲的一切。我父亲是一个无神论者,完全相信性自由,在我才十几岁时就带我到拉斯维加斯,在那儿失去了童贞。他把母亲逼疯,因为他要她同去裸体海滩,她最后终于与他离婚,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忘得了这个小小的灾难。母亲在洛杉矶教钢琴,当某一位声乐老师的伴奏,经常为了一个月区区五百元的赡养费而与父亲争吵,因为她几乎无法养活自己。我的父亲很富有,他的孩子也很富有,因为他的父亲留下钱给我们。但是我母亲什么也没有。

    我说到这里很生气,所以就停下来。我在前往‘俱乐部’前给了母亲一张一万元的支票。我在那里为她买了一间房子。她有一大群同性恋男朋友,我无法忍受,是美发师之类的朋友,她仍然陷于相当卑微的状态中。她对自己没有信心。

    我的父亲把属于母亲的共有财产永远冻结在法院中。父亲是北加州一位极力主张维护生态环境的人,在红杉遭受砍伐时,就致力于维护红杉的工作。他拥有一间绍萨利多大饭店,在孟多西诺与尔克拥有两、三间供应住宿与早餐的旅馆,还拥有好几亩的马林郡土地,几乎无法实际估价。他一直为核子裁军而努力。他集有梵谛岗之外的地区最大量的色情作品。但他认为“施虐狂被虐狂”是病态的我们又开始笑。

    他认为“施虐狂被虐狂”是可厌的、变态的、幼稚的、有破坏性的,并发表演讲,谈及“爱神”与“死亡之神”,以及“死愿”。我告诉他有关‘俱乐部’的事情我告诉他说,‘俱乐部’位于中东(丽莎听了确实哈哈大笑)他就威胁要把我送到那霸的州立精神病院。但是他没有时间这样做。

    就在我离开之前,我的爸爸娶了一位二十一岁的女孩,她是一个白痴。

    “但是你为何告诉他有关‘俱乐部’的事情!”她忍不住要笑。“你告诉他细节,把你所做的事告诉他!”

    “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在拉斯维加斯与那位妓女睡觉时,他就站在旅馆房间的门外面。我把一切都告诉他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她还在笑着。“如果我们的父亲在我们小时候就遗弃我们,”她终于说,“我不知道你和我会怎么样。”

    我们已经来到华盛顿街,穿越过皮萨尼尔街,要去看看“指挥官广场”的酒吧是否开着。酒吧是开着,我们又喝了两瓶啤酒,一直不断谈着我们的父母,谈着他们在性方面及在与性无关的很多其他方面对我们所说的话。我们在柏克莱的那些老师是一样的,我们所读的书是一样的,所看的电影也一样。

    要不是因为‘俱乐部’,她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使她很焦虑也许成为一名作家,但那只是一个梦。她除了写出一份“施虐狂被虐狂”电影脚本之外,不曾创造出什么东西。

    她喜爱的书有点让我觉得有趣,但我却因此喜爱她,非常喜爱她。这些书十分男性化,诸如海明威的《旭日东升》以及胡伯特.色尔比的《布鲁克林的最后出口》还有雷奇的《夜之市》但是她也喜爱卡逊.麦库蕾的《心是孤独的猎者》以及田纳西.威廉斯的《欲望街车》“换句话说,”我说,“是有关性罪犯的书,有关迷失的人的书。”

    她点头,但事实上不止如此。这是一个涉及精力与风格的问题。当她心情不好时,她会拿起《布鲁克林的最后出口》会低声念“特啦啦”故事或“王后死了”。她非常精通节奏,实际上能够背出来。那是有关阴暗面的诗,她很喜欢。

    “我要告诉你,”她说,“是什么原因让我感觉自己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像一个怪人,并不是因为在八岁时有了性高潮,并不是因为以鬼鬼祟祟及羞愧的心情倾听其他小孩描述打屁股的事情,也不是偷溜到旧金山,在烛光房间中接受鞭打。是因为没有人能够让我相信:两愿的个人之间的任何性行为都是错误的。我是说,这就像我的一部分头脑不见了。没有什么事情让我感到厌恶。一切似乎都很天真,涉及深沈的感官;当人们告诉我说,有什么事情触怒他们,我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

    我着迷了。在酒吧的亮光中,她看起来很奇异,脸孔像天使,声音低沈而自然,听她说话就像喝水。她说,在离开纽奥良之前,我们必须去波旁街看性别倒错秀,确实是很猥亵的秀,都是些模仿女性的男人,他们实际上注射了荷尔蒙,接受手术,变成女人。她喜欢这些秀。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我说,“我不要涉及那些下流场所。”

    “你在说什么啊?”她说,生气了。“这些人牺牲性方面的原则,把他们的幻想表演出来。他们愿意成为怪人。”

    “是的,但是那些地方是下等酒吧,是观光客的下流场所。你能远离“俱乐部”的高雅多大的程度呢?”

    “不会有什么关系的,”她说。“高雅只是一种控制形式。我喜欢那些下流场所,我很想成为一位模仿女性的男人,我喜欢看他们。”她这样说时,整个模样改变了,并且开始微微发抖,所以我说,嗯,当然,如果她想看看他们的话。

    “我真不知所措,”我说。我的舌头变得很不灵光。我们进入酒吧后,我已经喝了两瓶海尼根啤酒。“你等于在写许可证。你为何不直说我们要到哪里?”

    “因为我刚说了。而你说“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何况,我并不只是想告诉你要做什么;我不是在写戏剧脚本!”

    “我们离开这儿吧!”我说。

    我们又走出去,在通往街道对面的“拉发叶墓园”的大门徘徊了大约二十分钟,谈着我们是否应该爬过墙,穿过坟墓。我喜爱这些露在土地上面的坟墓,有希腊的三角墙与石柱,还有颓塌的门与生的棺。我有点想爬栅栏。但是这样的话,我们会被逮捕的。

    我们认为此时适合一直穿过‘花园区’,不要爬栅栏。

    所以我们就从“圣查尔斯街”到“弹药库”,在不同的街上来回穿梭,到处看着一间间特殊的战前房子、月光中的白色石柱、铸铁栏杆、大得无法用手臂合抱的古老橡树。

    世界上也许没有一个地方像此地,这些睡眠中的巨大房子,这些往昔的遗迹,在洁净的花园后面显得非常洒脱、安详。在深浓而多叶的黑暗中,到处有自动洒水器发出营营声,水花闪现微弱的亮光。人行道本身就很美,由广大的人字形砖和紫色铺路石构成,片片的水泥在巨树的根部上方形成小小的土堆。

    她有她所喜爱的房子。当时她住在这里的公寓,除了阅读与散步外,什么都不做,就时常来看这些房子,而现在我们就去造访这些房子。我们发现两间房子,栅栏上挂着“出售”的牌子,其中一间房子特别让我们着迷,是一间又高又窄的希腊文艺复兴式建筑,门位于左边,两扇落地窗位于前廊地方。油漆是深玫块色,饰以白边,现在油漆到处轻轻地剥落除了葡萄藤遮盖的地方。房子有科林斯式圆柱及长长的前阶,还有一串古老的木兰树长在栅栏里面。

    在我们看不见的一道砖墙后面是一座侧花园。

    我们待了很长的时间,靠在大门上,彼此亲吻,没有说一句话,一直到我说:我们应该买下这间房子。我们从此将快乐地生活在那儿,将一起环游世界,然后回到我们这个家。房子够大,可以举行狂野的派对,容纳过夜的访客,还可以有一间暗室,来自加州的我们两家人也可以在这里吃饭。

    “当我们厌倦纽奥良时,”我说,“我们就搭飞机到纽约,待两、三个星期,或者到‘俱乐部’。”她看起来让人无可抗拒,在半黑暗之中仰头对我微笑,手臂缠在我颈上。

    “记住,这是我们的房子,”我说。“当然,我们不能住在里面两年之久,除非我在‘俱乐部’的契约期满。但是我看不出为何不现在就付头期款。”

    “你不像我所认识的其他人。”她说。

    我们又开始散步,以一种柔和、梦幻、酒醉的方式亲吻,并不很急迫。我们走几步,开始亲吻,靠在一棵树上。我搅乱她的头发,无法恢复原状。她唇上不再有口红了。她来不及阻止我,我就能够很快把手伸到她的衣服下面,感觉到两腿之间短裤的光滑棉布料,很湿、很热,我很想在我们所在的地方她。

    最后,我们越过贾克逊街,闲荡进彭恰春旅馆,那儿的酒吧还开着,我们又喝了几杯。出来时,我们认为从那时候起,一切都显得很丑陋而低级,所以就坐计程车回市区。我又感到狂躁,好像这个夜是很重要的,每次我这样感觉,就会又抓住她,吻她。

    波旁街的那些可怕下流的场所已关门,谢天谢地。

    时间是三点钟,我们走进一个满舒适的地方,里面点着两、三盏煤油灯,还有几张四方形的木桌,我们第一次争吵起来。我知道我喝醉了,我应该闭嘴的,但争吵是为了一部叫“漂亮宝贝”的电影,是描述纽奥良古老的史托利维尔绿灯区,导演是路易.马卢。我厌恶这部电影,而她却说是伟大的电影。电影中布鲁克.雪德丝饰演一名雏妓,凯斯.卡拉定饰演摄影师贝洛克,而苏珊.莎兰登则饰演布鲁克的母亲,我认为这部电影比失败之作更差。

    “不要只因为我喜欢了你所不了解的一部电影就说我白痴。”她说。我结结巴巴,努力要向她说明:我并没有说她是白痴。她说我曾说:凡是喜欢那种烂片子的人都是白痴。

    我又喝了一杯威士忌加水,我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是很有见地的:那部电影是一派胡言,没有任何实质。但是当她开始谈的时候,又抬出性犯罪来,说这部电影是有关这些妓女,以及尽管她们是化外之民,却继续去生活、去爱、去体验每日的生活。

    这部电影全是描述花朵在罅隙中开放,是描述生活无法压碎生命。我开始了解她所说的一切。她了解摄影师贝洛克的感觉,贝洛克爱着这个雏妓(凯斯.卡拉定饰演的角色爱着布鲁克.雪德丝所饰演的角色)最后每个人离开贝洛克。但最好的一景是:苏珊.莎兰登所扮演的妓女,在妓院厨房中照顾婴儿的那一景。

    她说,你不能因为人们是性罪犯就要他们闭嘴、死掉;你现在不会知道:这就是‘俱乐部’所追求的,因为你只看到富有的人士在游泳池旁,必须有钱才能去那儿,必须年轻、漂亮;但是,有一种想法存在,这种想法是:每个人都可以来这儿,表现他或她的性幻想,并且你仍然能够这样,你仍然能够这样,你仍然能够这样。

    奴隶不必富有;要是你不够美,无法成为一名奴隶,那么你可以成为一名经理人或训练员;你只要真正相信‘俱乐部’的观念,并且你必须有幻想。在‘俱乐部’之中所发生的事情,比人们所体认到的更多,因为很多会员私底下承认他们想被奴隶所支配与惩罚。所以很多奴隶知道如何在对方需要时扮演支配的角色。情况比外表所显示的自由多了。她的眼睛现在确实显得很暗黑,脸孔扭曲,并且迅速地谈着,彷佛是清脆的反覆歌唱。但是,当我说了下面一段话时,她却开始哭了。我说:“嗯,去它的,没错,我在‘俱乐部’中所做的就是这种事,表现我的幻想,但是,这跟“漂亮宝贝”中的妓女有什么关系呢?她们表现的不是她们的幻想,是别人的幻想。”

    “不是,但那是她们的生活。她们继续表现希望与梦想,而电影捕捉了每日生活。电影中的摄影师在她们之中看到自由的意象,所以他才想跟她们在一起。”

    “但那是很愚蠢的。苏珊.莎兰登的角色所想要做的只是:结婚,离开妓院,“漂亮宝贝”只是一个小孩,而┅┅”

    “不要说我很愚蠢。为什么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争吵一定要说她很愚蠢?”

    “我没有说你很愚蠢,我说那件事情很愚蠢。”酒保忽然靠向我的脸孔,说道,没错,这是一间整夜开放的酒吧,他不愿意叫我们离开,但此时是凌晨四、五点之间,他们要打扫。请我们绕过角落到“迈可”酒吧好吗?

    “迈可”酒吧可真是下等场所。没有锯屑、没有画、没有煤气灯。只是一个长方形的房间,摆满木桌。他们没有黑标的“约翰走路”。丽莎并没有真的在哭。“你错了!”

    有一件有趣的事情正在“迈可”酒吧发生。

    进来的人都刚醒过来,或什么的。他们并不像我们那样整夜痛饮。但是,是什么样的人在早晨五点钟起床天色仍然很黑立刻开始在“迈可”酒吧喝酒呢?有两个个子非常高的扮女装男同性恋者,戴着假发,脸上搽上水粉饼,跟一个瘦瘦的年轻人讲话。这个年轻人喝了很多酒,抽了很多烟,看起来像是有一百岁了。他的脸孔在头骨上皱缩,眼睛完全充血。我希望有一架照相机。如果我们要去威尼斯,我就要有一架照相机。

    进来的每个人都认识其他人。但他们不介意我们在那儿。

    “你说你不是在写一个戏剧脚本,是什么意思?”我问。“你何时要告诉我,你在做什么?你是说,人们就像这样从‘俱乐部’离开,然后回去?如果你有一名奴隶,你可以像这样把奴隶带出去,然后又带他回去吗?但是规定如何呢?假如现在我就从这儿脚底抹油呢?你知道的,溜开?我已经带了所有私人的东西┅┅”

    “你要这样做吗?”她正摩擦手背,在我看来透露出义大利式的华丽,黑色的头发现在确实一团乱,喝醉酒时眼睛越来越大,言词有一点模糊。

    “不,我不想。”

    “那么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又在外面。雨已经停了。我记不起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我们在河旁的“世界咖啡馆”,越过街就是贾克逊广场;我们沐浴在白色亮光中,已经有送货的卡车怒吼着穿过“狄卡特路”,发出很大的噪音。牛奶咖啡很棒、很热、很甜,好极了。我吃了十几块涂着糖的小小热馅饼,告诉丽莎有关照相机、拍摄脸部,以及要对方合作等方面的事情。

    “你知道,我能够永远待在这儿,”我说。“这里虽然是一个低级的地方,但却是一个真实的地方。加州是不真实的。你曾经认为它是真实的吗?”

    “不曾。”她说。我要了更多的威士忌,或者几罐啤酒。我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拉了一张椅子,就坐在她旁边,手臂围绕着她,吻她,拥抱她,把她抱离椅子。我们在街角停下来,发现我们两人都不知道旅馆在哪里。我们到达旅馆时,电话正响个不停。她生气了。

    “你打电话到纽奥良的每间去它的旅馆找我吗?”她对着电话说。“你在去它的早晨六点钟打电话给我?”她赤着脚走来走去,手中拿着电话筒。“你要做什么?逮捕我吗?”她挂了电话,把挂在门上的电话口信撕毁。

    “是他们,不是吗?”我想我是问了她。她举起双手,摩擦鬓角,声音听起来好像可能哭出来。

    “他们为何那么紧张?”我问她。她靠在我的肩上,我低声哼着什么,声音很低,“除了爱,我不能给你什么,宝贝。”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像是在跳舞,只是没有移动我们的双脚。

    是白天了,我正在发表演讲。

    花园湿湿的,比黑暗时更青翠芬芳,而仆人小房间的所有窗子都打开来。她坐在高高的四柱床上,穿着白色棉布内衣。到处可以嗅到花香。加州的花从来就不像路易斯安那州的花那样芳香,真令人陶醉。粉红色的夹竹桃、茉莉花,以及分散的野玫瑰。我称她为“漂亮的宝贝”,对她说我爱她,并且提出冗长又复杂的几点:这种爱是什么,为何它与以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任何事情不同。我们已经在‘俱乐部’剥下这层皮,她知道有关我的事情,知道我的秘密欲望,是女人不曾真正知道的,认识我的女人也不曾知道的。还有,我爱她。我爱她。

    我爱她的本然;她是娇小、黑发、黑眼、热情的人儿,很强烈地相信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她对我而言并不像其他女人一样是一种神秘;我知道她是什么,我知道有关她的一切,知道她不曾告诉我的事情;她的内心是上了锁的地方,没有人能够进入,但是我就要到达那里。她认为“漂亮宝贝”是一部好电影甚至这一点也没有问题,因为她正把自己的一切纯洁与挑战投射在上面。

    她非常心烦。但是,她不断喝酒,我也喝得很醉,无法停下来。

    她正在脱下我的衣服,我们一起躺在床上,电话在响着,我的手伸过去,几乎掉落床下,然后把电话插座从墙上拉出来。我们又在亲热了。我告诉她说,纵使她弄痛我,真的弄痛我,也不要紧,我正在指望这件事,期待这件事。这样子去爱一个人是值得的。我说,“我真的醉了。我将不记得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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