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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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奔进“水龙吟”元琦见她一身锦衫被淋得半湿,忙让人取来干净巾帕。

    “这雨怕会下一阵子,大小姐先上楼歇会儿,我让人烧壶热茶。”

    她点点头,与冷遥夜上了楼,眸光狐疑地瞧了瞧——他与她分明同时进出,何以此刻他仅面上些许薄水珠,身上那袭浅灰绸衫看起来却挺干爽?

    春雨滂沱,早春薄寒侵人肌鼻,淋得半湿的她忍不住打起喷嚏。见状,他起身将敞开的窗拉上,再将刚才元琦给他的干净巾帕递给她。

    她道声谢,接过手忍不住喃喃自语:“怎么他就没淋湿?不会真是仙人吧?”

    他嘴角微扬,没理会她的戏言,外面落雨声哗啦,偶尔伴着几声响雷。

    店内小伙计备了茶水点心上来,将已盛装沸水的铁壶架上红泥小炉文火烧煮,几盘干果糕点布上桌,打躬退去。

    她拭着发上雨珠,他则提起铁壶在两人的茶碗注入热水,热烟缕缕直上,茶香阵阵扑鼻。他端起茶碗徐徐而饮,窗外春雨霏霏,衬得屋内氛围益发疏佣闲适,他浑身飘逸悠然的气韵,好似原就属于此处,如此怡然!

    她心底忽地有丝异样。瞧他散发出的从容自若,怎么看都不像落难异乡。他对寻亲一事又似乎可有可无,听天命也不是这般随意呗?

    “你来临阳真是为了寻亲?”心头有疑,她脱口问道。

    对于她的直率,他不以为意,仅挑眉淡笑,不答反问:“不然你以为呢?”

    呃她一时语塞,皱了皱鼻,讪讪地道:“怎把问题丢回来给我啦?”

    闻言,他轻笑。“事过境迁,很多事就不强求了,你不用为我担心。”

    她圆睁着眼,鼓着腮颊。谁担心来着?她是好奇啦!然而经他这么一说,她反倒不好意思再多问什么。

    “喝吧,茶都凉了。”见她没动,他轻声道。

    她端起茶碗,眼珠子骨碌碌转,心想,怎么这会儿他倒成了主人似?

    这几日,关家发生了些事。先是失去了最后一家药铺;再者,死去多年的关夕霏意外出现后,却又离开临阳城。

    三年前大伙都认为关少爷死了,惟独曲映欢坚持他活着。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夫婿回来,却是成了另一个人、另一种身份了。

    得知关夕霏尚在人世,季珞语替好友开心,同时却也为曲映欢抱不平。因为环境所迫,他们夫妻至今也只能两地相思,暂且无法相依相守。

    在这多事之秋,她每天总会抽个时间去趟关家,回程再到书坊坐坐。

    冷遥夜偶尔会来到“水龙吟”像今日,两人午后就待在“水龙吟”二楼品茗,偶尔下盘棋,又或者当她构想下回三殊漫谈的内容时,他则在一旁随意翻阅书坊的书籍。

    “你瞧这内容会不会又太‘天真浪漫’啊?”她将书写一半的文稿拿到他眼前,故意问道。

    他当真接过手,低头细读。

    “我以为上回这个‘李榭’早该死了,怎么这回他仍活着?”他轻声低喃道。

    “‘李榭’鸿福齐天,命不该绝,刚好有位江湖奇人经过,露了一手救了他”她噘着嘴,不满地问:“我上头分明就写了,你究竟看仔细了没?”

    “‘李榭’功夫太差,运气却太好,真正的江湖是无法只靠‘鸿福齐天’来活命的。”他半认真半戏谑道。

    “说到底,你就是觉得太虚幻无实啦!”她气呼呼地将文稿从他手里抽回来。

    “这没什么不好。你本是在写‘江湖’,不是在过‘江湖’。”相对她的气恼,他仍是从容淡雅。

    “瞧你说的,好像自个儿是个老江湖似。”她不以为然地轻哼。

    他笑了笑,像是笑她的孩子气,又像笑着自己的多事。

    稍晚,两人因贪食城中巷口刘婆婆特制的状元糕回来晚了,到家便各自回房里。她净身梳洗后,想起该去向阿爹问好,免得他老说女儿大了,心也向外。

    一走出房门,见丫鬟宝儿匆匆走了过来。

    “小姐,老爷去了客厢房找冷公子。”宝儿喘吁吁说道。

    宝儿本是服侍她的丫鬟,这几日让她遣派过去服侍冷遥夜。

    她轻叹口气。几天下来,阿爹终是隐忍不住。前几日,阿爹与冷遥夜碰面时,她总不停地以眼神示意,要阿爹别操之过急把人吓跑显然阿爹忍不住了。

    她疾步而行,宝儿跟在后头。来到西厢客房,但见屋前小园中,阿爹与冷遥夜正分坐园中石桌的两端。

    “冷公子觉得咱女儿如何?”

    刚踏入小庭园,听见的即是阿爹别有用意的一句问话。

    冷遥夜沉吟片晌,还未开口,季珞语清亮的嗓音即响起:“你女儿怎样,干人家何事?”她冷冷地回道。

    季老爷听得背后响起女儿嗓音,心惊胆颤地回过头,笑呵呵道:“珞儿啊那个不是歇下了吗?”睨了眼跟在女儿后头的宝儿,真是多嘴的丫鬟!

    季珞语抿嘴不回答,张着双杏眼瞪着季老爷。

    季老爷心虚地笑了笑,一时无措,竟转回头向冷遥夜使眼色求助。

    “还没歇下?”冷遥夜朝她问道。

    “就是啊!”季老爷附和道。才问了冷公子没几句还好,至少确认了尚未娶妻一事。

    “阿爹呢?这么闲情,找人聊些什么呢?”她笑吟吟问道,眸色却是气冲冲。

    “哈哈就闲聊!季忠有些事让阿爹处理,阿爹先忙去。”季老爷忙打哈哈,起身挥挥走,匆匆离去。

    她没好气地叹了一声,走向石桌坐了下来。

    不是不晓得阿爹有多么疼爱她,只是,一旦扯上她的婚事,阿爹总是一副迫不及待、恨不得她能马上找个人嫁了不,是找个人纳进门,不管那人是圆是扁,不管那人是否真心喜爱她,她又是否真的倾心于此人,好像她生命的价值只为了纳婿生子似!

    她或许不拘于世俗礼法,甚且我行我素,然而骨子里仍保有传统的一面,所以她平素虽率性任情,仍是守着分际;虽然因为婚姻大事气阿爹,然更多时候是气自个儿,觉得自己真不孝,惹得阿爹如此忧烦。

    她沉默不语,神色一反平时的娇俏活泼,显得抑郁寡欢。

    冷遥夜未说什么,忽地起身入内。季珞语抬眼,正纳闷着,见他又走了出来,手里多出一把短瑶琴。

    他将短琴摆上石桌,落座抚琴。琴声响起,幽雅动听,随着曲调变化而有不同风情。此际,琴声如春风轻拂柳梢,舒人心脾,她那悒郁的心情,随着琴声扬起,渐消渐散。

    她为富家千金,虽不精琴艺,仍略懂音律;知他琴艺不凡,听他抚奏这曲“碧涧流泉”于平缓处流泉泠泠,峻急时嘈嘈切切,清脆琴音如绕于深山峡谷中悠然畅游,意趣盎然!

    他究意是什么样的人物哪?

    良久,琴声止歇,冷遥夜抬起眼,见她水眸波光湛湛,正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眸底微微漾起的情愫,连她自己都未有察觉。

    他心下一动,眉宇间不着痕迹地扫过一丝诧异——讶于自己心底那股莫名的悸动。

    “冷遥夜你究竟是谁呀?”她突地冒出一句。

    “没喝酒就醉了?连人也识不得?”明知她问的不是这意思,他却故意曲解。

    “琴声也能醉人。”知道他不想回答,她无所谓地笑了笑。

    他眸光波澜不兴,却无法忽略涌上心间的异样感受顿时神色冷凝。

    “冷遥夜”未留意他神色的变化,她软语轻喊。

    他略去心中异样,扬眉询问。

    她笑了笑,摇晃螓首,道:“没什么。”

    她本想说:若是寻不到亲人,你就这么住下来亦无妨。继而一想,这么说岂不是要让人误解,好像她多希望他能长住似两颊泛着淡淡红霞。

    “如果我也会抚琴就好了。”她一脸向往。

    “你想学?”

    “你愿意教我吗?”她眸一亮,殷切盼望着。

    他心头一凛,沉吟片刻,突然清冷地逸出一句:“我明日即将离开。”

    轰地一声,她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时无法反应,半晌才回过神。

    “是因为阿爹的关系吗?你别在意,他就张嘴,没别的意思。”语气中流露一丝焦急。

    “跟季老爷子无关,我本就打算明日启程返乡。”语调冷静淡定。

    “明日为什么?”她怅然问道。明日启程?倘若她今夜不曾过来,他竟不打算跟她提了?淡淡愁绪在心里泛开来。

    他沉着脸,默不作声。

    是她问得不对,返家哪需要什么原因呢?她螓首轻晃。

    “那你不找亲姐姐了?”她又问。

    “已寻到,她人不在临阳城,我会再与她联络。”

    找到了?何时的事?既然人不在临阳,又是怎么找着的?她心中纵有许多疑虑,却未多追问。既然人要走了,问了又有何意思。况且他至临阳城的事务已达成,总不好再留人。

    “那就好。”她一脸怅然若失。

    “这几天多谢你相助。”他唇瓣一扬,报以微笑。

    “好说。其实好像也没帮到啥忙。”她勉强扯出一记淡笑。

    晚风徐徐吹拂,她面上笑着,心下却觉闷闷的、沉沉的这个春夜还真扰人!

    山顶传来一阵尖锐的怪笑,极是刺耳。穷目望去,但见一名长发披散的少妇仰天狂笑,状若疯狂。半晌,笑声陡歇,少妇猛地转头那另半边脸竟有泰半是凹凸的伤疤,丑陋狰狞得令人不忍卒睹。

    “恶毒老妇,你将我半边脸毁去,我可也不让你好受啊!”地面上倒着一名年岁稍长的妇人,蜷缩着身躯簌簌抖晃,颜面扭曲狰狞,肌肤黑紫,正承受着莫大的痛楚。

    “你你这个贱人,毁了容算便宜你了!”妇人倒在地面,怀着怨恨,厉声吼道。

    “我看你能嘴硬到何时。”少妇往妇人身上重重一踹,妇人闷哼一声。

    “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妇人说得咬牙切齿、怨毒之深,同时手里不知拿了什么药物,眨眼间便要往嘴里送。

    少妇眼捷手快,急将妇人手中的药丸挥掉。

    “终究还是让我得到神月教。你可别想死,我还想留下你,慢慢地凌迟让你尝尝那些毒玩意儿在你身上钻进穿出的好滋味。哈哈”笑声未竟,陡地传来呼呼两声,本已倒在地面的妇人倏地接连发出两支银针,力道猛劲,直入少妇双瞳。

    少妇双眼瞬间淌下血水,她惊狂大叫,凄厉哀号,散发飘扬,望之犹如厉鬼。

    “区区血罂丹我还没看在眼里,倒是这绵针里的断肠草”妇人见状哈哈大笑,吃力地撑起身子,嗜血的眼神兴奋跃动。

    一听及断肠草,少妇脸色惨白。

    妇人得意之际,转头像盯着猎物般直视倒在不远处的少年。

    “妹子啊,你就先走一步,姐姐我呢大发慈悲,待会儿就送你儿子过去,让你们母子俩能在地府相聚,哈哈”蓦地,一条长腰彩像活蛇般倏地缠住熬人的咽喉。

    “我死了,你也别想独活!”语出同时,少妇纵身往深谷一跳,双手用力一扯,将妇人往下拉扯,两人相继摔落深谷。

    少妇疯狂的笑声以及妇人惊骇的尖叫在空谷中回荡,声音渐去渐远,片晌,山顶上回复寂静。

    良久,少年缓缓起身,一脸茫然,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梦

    然而,那不只是梦。冷遥夜蓦地醒来,一脸悲哀凄楚。

    天色晦暗未明,他起身梳洗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屋外天光幽微,十分静谧。此刻底下人犹处于睡梦中,何况她一个大小姐?深眸往东侧一睐,唇瓣不由得柔软起来。

    远方传来几声鸡鸣,他蓦地纵身往上腾跃,飘忽若神,几个起落,人已来到西边外城。

    不久,几声马蹄传来,前方有人策马奔驰而来。近一看,马背上是名青衣女子,尚未驰至他跟前,便纵身跳下,牵着马匹走到他面前,神色恭谨,微微向他躬身。

    “有任何动静,立即通知。”他牵过马匹,一个翻跃,落坐马背,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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