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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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和风撩人思绪。一放学，张松子就不由自主地穿过操场，朝老房子走去。他认为这个时候去找覃洁，绝对不会错。“六一”快到了，覃洁要给校舞蹈队的学生上辅导课，进行形体训练。不过张松子一踏上通向文庙大堂的左侧厢房走廊，就被老柏树下的尤老头吸引住了。尤老头正随着舞蹈队那边飘过来的旋律，有节奏地扭摆着，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惹得几个围观的学生哈哈大笑。他见张松子瞅他，便停下来，笑了笑，说活动活动筋骨。并过来拦住张松子，非要松子进他房间坐坐不可。张松子也不急于去找覃洁，就依了他。再说他觉得尤老头颇有一般老者所不曾有的豁达、睿智，有心与他交往。进了屋，张松子发现尤老头那张简朴的单人床靠墙一侧，竟码着一摞尺把来高的大大小小的书。最上面的那本居然是儒家的经典著作论语。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张松子差点叫出声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真没想到尤老头深藏不露。嘿，人不可貌相！平日对他可看走了眼。正思量着，忽听得尤老头叫他喝茶。松子接过茶，顺势坐到了老校工的床头。他想借喝茶的当儿，将那摞书的名字看个大概。尤老头仿佛明白了松子的意思，单刀直入地说道：“听人讲，你对这类书也感兴趣，特挡驾邀你莅临陋室，好向你讨教几个问题。”
松子赧然，忙说：“您老折杀我也。晚辈何德何能，怎当得您这‘讨教’二字？”
“松子，我一向欣赏你的才情。你也不必客套，我也不说讨教，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你一个明白？”老尤头说着，一双眼盯住松子。
这时，松子觉察到尤老头神情有些古怪，也就直截了当地道：“您老有什么话只管问。”
“你读过孟子没有？告子上一篇中有这么一段话：‘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对此，你有何感想？”
张松子若有所思，但茫茫然不知如何作答。尤老头见他迟疑，便接着往下说：
“恻隐之心，仁之本；羞恶之心，义之根；恭敬之心，礼之始；是非之心，智之端。人心向善，尽其心，知其性。古往今来，莫不如此。学校本是礼仪之所，教师理当廉耻相加。然而眼下这情形，这阵势，真可谓寡廉鲜耻，人伦丧尽：掌权的，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爱财的，男盗女娼，行贿索贿
“哎，哎瞧我这糟老头子净跟你说这些干嘛？”说得正来劲的老校工忽然觉得和眼前这个年轻人推心置腹还为时尚早，过于激烈的言辞会影响谈话的深入，于是将话头戛然煞住。他讷讷地望着张松子，神情变得很淡漠。
“尤爹，圣人云：有所为，有所不为。当今世界，人心不古，大势所趋。区区我辈，能奈其何？”松子知道尤老头在说什么了。但他试图避而不谈，因此虚晃一枪，故作喟叹之状。
“人而不仁如何礼？年轻人，政者，正也。治国之道如此，为官之道如此，做人之道亦如此。正与不正，关键在人自己。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俗话说得好：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尤爹，谢谢您的教诲，告辞了。”张松子站起身来，匆匆离去。他怕拉扯开来，会耽误找覃洁的时间。
“年轻人呀，凡事谨记圣人言：发乎情而止乎礼。适可而止，无自辱也。”老校工也不留他，只在他身后抛下这样一句意蕴深奥的双关语。
从尤老头房里出来，张松子径直奔向文庙正堂。可一到那里，他却失望了。覃洁不在，只有刚从师范毕业的小姑娘刘丽在费力地辅导学生排练集体舞摇太阳。
“刘丽，覃洁老师走了多久？”张松子后悔刚才去老校工房间。他走近小姑娘，急切地轻声询问。
“覃老师？她今天压根儿就没来这。”小姑娘答着，一脸狐疑。
“那刚才？学生在练形体操。”
“刚才是我带学生在练。”刘丽笑了笑。她觉得这个戴眼镜的张老师挺逗的，有事无事总爱找覃洁。见了覃洁又好像有许多永远也说不完的话。她记起昨天下午覃洁临走时说她今天去县城的话，就告诉了张松子。
去了县城？为何连我也不知会一声？张松子感觉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昨天晚上，他趁妻子高丹回娘家的当儿，与覃洁相邀去宾馆舞厅潇洒了大半夜。最后还是他送覃洁回家的。覃洁住在古榕路43号。那里是开发区，离宾馆不算太远。但曲终人散之后，夜阑更深，护花使者自然免不了要承担他的护花使命。张松子完成他的使命后，还得到了他心中女神的特别奖赏——她在他腮帮上轻吻了一下。临别，他们还相约今晚去宾馆对面的“新苑酒家”消夜。可为什么她就忘了告知他去县城这么重要的事情呢？张松子决意去弄个究竟。
离开老房子，见时候还早，张松子就回宿舍换了一件外衣。这件外衣是去年学校组织去省城听课，在阿波罗商业城由覃洁当参谋买的。覃洁说他穿这种银灰色西服挺合适、挺帅气的，更具男性魅力和学者风度。自此，一旦和覃洁约会，他十有八九选择这件外衣。
宾馆坐落在银杉路与紫云路交叉路口的东北，临街而立，向行人显摆着它的豪华与气派。这时，张松子来到了宾馆前那个贴满“王爷槟榔”广告的电话亭旁。他想打个电话，看覃洁是否已从县城回到了古榕路43号。可他马上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决定还是去一趟开发区。何勇不在家，上个月底又去了珠海，覃洁非回家不可。覃洁的母亲和他们住在一起。她患过轻度的精神分裂症，愈后神经衰弱，特别健忘，需要照顾。有一次覃洁告诉松子一则笑话，说有个老妈子如何没有记性。某天早上外去买菜，竟将自己的女儿女婿反锁在屋里。从菜场回来，又把买好的菜全丢在了集贸市场的肉摊上，手中光提着一块短斤少两的肥肉。等返身找回菜篮子，却又找不着出门时还特意用细绳拴在裤腰上的大门钥匙了。松子说不可能，既然这么健忘，她女儿怎会放心让其独自去菜市场呢？说不定哪天出去了，那妇人连回家的路都会忘掉。覃洁说这老妈子就是她妈，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她和何勇总有一个人在家，以防万一。
来到覃洁家门口，张松子又举棋不定了，不知该不该叫门。他想，若是覃洁此时没回家，她母亲会不会理睬他，放他进去？再说，见了覃洁又怎么说呢？责备她去县城怎么事先不吭一声？你张松子是她什么人？覃洁平时最守约，现在还没到吃夜宵的时间，我跑到这里来，她会不会埋怨我过于招摇呢？还是不叫门好。先去街上绕一圈，到时候去“新苑”门口恭候她“玉”驾亲临。见了她，自有办法探得她瞒着他去县城的原由。
这几年小镇的经济发展很快。当地人利用小镇周围丰富的石灰石资源，开采石料，烧制石灰，生产水泥和各种化工原料。正所谓“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小镇人靠石头吃饭发财，以建材为重中之重的乡镇企业乃至个体私营企业日益红火起来。小镇发达了，小镇上的人也抖了起来。随着小城镇规划建设的步伐，一幢幢新的楼群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街道也拓宽了，原来坑坑洼洼的柏油路被平坦厚实的水泥大道所替代。楼堂馆所建起来了，邮路水电设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善。昔日萧条冷落的小镇繁华热闹起来。人们被强烈的物欲刺激着，不加节制地追求高档次的消费和享受。小镇到处灯红酒绿，燕语莺歌。外地人到此，无不流连忘返。一些别出心裁者干脆称它为“小香港”借以炫耀s镇的富有和气派。然而间接地，这种炫耀也就显露了s镇人的轻狂和浅薄。
我们的主人公张松子作为s镇的一分子，生于斯，长于斯，自然不可避免地感染上了这种带着浓厚地域气息的“富贵病”尽管他受过高等教育，平素也因职业的规范使然而力求使自己成为一个有教养、有学识的文明人，并且还专心研读过以修身养性为主旨的儒学，但世俗的各种诱惑形成一股巨大的合力，依然不可拂逆地牵引着他走向欲望的渊薮。眼下，张松子不紧不慢地走在紫荆大道左侧的人行道上，像欣赏路边广告牌一样，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些穿戴时髦、浓妆艳抹，或立或倚逗留于酒家旅馆门前的新潮女性。他把她们视作这个社会改革开放的产物；同时也视作是古老文明在这个湘中小镇丧失殆尽的一种标志。对于西方式的开放和堕落，松子还不能全盘接受。但他已学会了容让。他把这种谑称为“蓝色文明”的东西当作一种社会文化加以欣赏和把玩。一方面，他认为女性的解放是现代社会和工业文明的一大进步；另一方面，他又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为女人的自甘堕落和卑微下贱而感慨万千。也因此，他更赏识和喜欢那种融热情奔放与温柔典雅于一体的东方女性。而在松子心中，覃洁正是这样的女性。
已是夜色弥漫之时，各处的街灯都亮了起来。“新苑酒家”的霓虹彩灯也开始闪烁。张松子担心覃洁等他，特提早五分钟来到了“新苑”可时间到了，覃洁还是不见人影。她怎么啦？松子心中一懔。他抓起服务台的电话，急切地摁下了那个熟悉的在心中默念了千百遍的号码。他聆听着，等待回应。“喂！哪里？”话筒里传出一种特别富有磁性的声音。是覃洁！张松子的心顿时安定了许多。他松了口气，略带几分嗔怪说：“覃洁，你到底来不来？我在‘新苑’门口都快等你半个钟头了。”
“对不起，松子。你看我把这事都给忘了。真对不起！改日好吗？”
透过话筒，松子似乎看到了他的女神那张写满歉意的俊脸。他回答“好吧！”接下来又补了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想你的，我过来看看，行不？”
“我跑了一天，实在太累了！明天见好吧？” 覃洁在电话那头，略有些迟疑地作出了委婉拒绝。
“好，明天见。”张松子一向尊重覃洁的意见，他放下了话筒。
覃洁不来，张松子觉得一个人进酒家不划算。于是他离开“新苑”在夜市的漫酒摊上胡乱吃了些东西，便回学校去了。
初夏的和风撩人思绪。一放学，张松子就不由自主地穿过操场，朝老房子走去。他认为这个时候去找覃洁，绝对不会错。“六一”快到了，覃洁要给校舞蹈队的学生上辅导课，进行形体训练。不过张松子一踏上通向文庙大堂的左侧厢房走廊，就被老柏树下的尤老头吸引住了。尤老头正随着舞蹈队那边飘过来的旋律，有节奏地扭摆着，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惹得几个围观的学生哈哈大笑。他见张松子瞅他，便停下来，笑了笑，说活动活动筋骨。并过来拦住张松子，非要松子进他房间坐坐不可。张松子也不急于去找覃洁，就依了他。再说他觉得尤老头颇有一般老者所不曾有的豁达、睿智，有心与他交往。进了屋，张松子发现尤老头那张简朴的单人床靠墙一侧，竟码着一摞尺把来高的大大小小的书。最上面的那本居然是儒家的经典著作论语。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张松子差点叫出声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真没想到尤老头深藏不露。嘿，人不可貌相！平日对他可看走了眼。正思量着，忽听得尤老头叫他喝茶。松子接过茶，顺势坐到了老校工的床头。他想借喝茶的当儿，将那摞书的名字看个大概。尤老头仿佛明白了松子的意思，单刀直入地说道：“听人讲，你对这类书也感兴趣，特挡驾邀你莅临陋室，好向你讨教几个问题。”
松子赧然，忙说：“您老折杀我也。晚辈何德何能，怎当得您这‘讨教’二字？”
“松子，我一向欣赏你的才情。你也不必客套，我也不说讨教，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你一个明白？”老尤头说着，一双眼盯住松子。
这时，松子觉察到尤老头神情有些古怪，也就直截了当地道：“您老有什么话只管问。”
“你读过孟子没有？告子上一篇中有这么一段话：‘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对此，你有何感想？”
张松子若有所思，但茫茫然不知如何作答。尤老头见他迟疑，便接着往下说：
“恻隐之心，仁之本；羞恶之心，义之根；恭敬之心，礼之始；是非之心，智之端。人心向善，尽其心，知其性。古往今来，莫不如此。学校本是礼仪之所，教师理当廉耻相加。然而眼下这情形，这阵势，真可谓寡廉鲜耻，人伦丧尽：掌权的，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爱财的，男盗女娼，行贿索贿
“哎，哎瞧我这糟老头子净跟你说这些干嘛？”说得正来劲的老校工忽然觉得和眼前这个年轻人推心置腹还为时尚早，过于激烈的言辞会影响谈话的深入，于是将话头戛然煞住。他讷讷地望着张松子，神情变得很淡漠。
“尤爹，圣人云：有所为，有所不为。当今世界，人心不古，大势所趋。区区我辈，能奈其何？”松子知道尤老头在说什么了。但他试图避而不谈，因此虚晃一枪，故作喟叹之状。
“人而不仁如何礼？年轻人，政者，正也。治国之道如此，为官之道如此，做人之道亦如此。正与不正，关键在人自己。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俗话说得好：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尤爹，谢谢您的教诲，告辞了。”张松子站起身来，匆匆离去。他怕拉扯开来，会耽误找覃洁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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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尤老头房里出来，张松子径直奔向文庙正堂。可一到那里，他却失望了。覃洁不在，只有刚从师范毕业的小姑娘刘丽在费力地辅导学生排练集体舞摇太阳。
“刘丽，覃洁老师走了多久？”张松子后悔刚才去老校工房间。他走近小姑娘，急切地轻声询问。
“覃老师？她今天压根儿就没来这。”小姑娘答着，一脸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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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是我带学生在练。”刘丽笑了笑。她觉得这个戴眼镜的张老师挺逗的，有事无事总爱找覃洁。见了覃洁又好像有许多永远也说不完的话。她记起昨天下午覃洁临走时说她今天去县城的话，就告诉了张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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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馆坐落在银杉路与紫云路交叉路口的东北，临街而立，向行人显摆着它的豪华与气派。这时，张松子来到了宾馆前那个贴满“王爷槟榔”广告的电话亭旁。他想打个电话，看覃洁是否已从县城回到了古榕路43号。可他马上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决定还是去一趟开发区。何勇不在家，上个月底又去了珠海，覃洁非回家不可。覃洁的母亲和他们住在一起。她患过轻度的精神分裂症，愈后神经衰弱，特别健忘，需要照顾。有一次覃洁告诉松子一则笑话，说有个老妈子如何没有记性。某天早上外去买菜，竟将自己的女儿女婿反锁在屋里。从菜场回来，又把买好的菜全丢在了集贸市场的肉摊上，手中光提着一块短斤少两的肥肉。等返身找回菜篮子，却又找不着出门时还特意用细绳拴在裤腰上的大门钥匙了。松子说不可能，既然这么健忘，她女儿怎会放心让其独自去菜市场呢？说不定哪天出去了，那妇人连回家的路都会忘掉。覃洁说这老妈子就是她妈，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她和何勇总有一个人在家，以防万一。
来到覃洁家门口，张松子又举棋不定了，不知该不该叫门。他想，若是覃洁此时没回家，她母亲会不会理睬他，放他进去？再说，见了覃洁又怎么说呢？责备她去县城怎么事先不吭一声？你张松子是她什么人？覃洁平时最守约，现在还没到吃夜宵的时间，我跑到这里来，她会不会埋怨我过于招摇呢？还是不叫门好。先去街上绕一圈，到时候去“新苑”门口恭候她“玉”驾亲临。见了她，自有办法探得她瞒着他去县城的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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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夜色弥漫之时，各处的街灯都亮了起来。“新苑酒家”的霓虹彩灯也开始闪烁。张松子担心覃洁等他，特提早五分钟来到了“新苑”可时间到了，覃洁还是不见人影。她怎么啦？松子心中一懔。他抓起服务台的电话，急切地摁下了那个熟悉的在心中默念了千百遍的号码。他聆听着，等待回应。“喂！哪里？”话筒里传出一种特别富有磁性的声音。是覃洁！张松子的心顿时安定了许多。他松了口气，略带几分嗔怪说：“覃洁，你到底来不来？我在‘新苑’门口都快等你半个钟头了。”
“对不起，松子。你看我把这事都给忘了。真对不起！改日好吗？”
透过话筒，松子似乎看到了他的女神那张写满歉意的俊脸。他回答“好吧！”接下来又补了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想你的，我过来看看，行不？”
“我跑了一天，实在太累了！明天见好吧？” 覃洁在电话那头，略有些迟疑地作出了委婉拒绝。
“好，明天见。”张松子一向尊重覃洁的意见，他放下了话筒。
覃洁不来，张松子觉得一个人进酒家不划算。于是他离开“新苑”在夜市的漫酒摊上胡乱吃了些东西，便回学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