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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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爸和外公是公认的象棋高手。当年,老实巴交的外公兴高采烈拉棋友踏进家门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自己是引“婿”入室。当时,没有灶高的妈正围着个小围裙,踮起脚在外婆的“领导”下一门心思地洗锅抹碗。年代久远,我们也无从考证,21岁的爸第一次见到小小的13岁的妈时有没有心跳,但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的是,一见钟情的奇迹没有发生在妈身上,甚至可能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妈都没意识到身边多了这么个人。爸应该是注意到妈了,不然不会知道妈每天放下书包后,就去割草喂猪;外婆在夕阳下大口咬烧饼的时候,妈和弟妹们眼巴巴地直吞口水;还有一天,外婆正和三个“麻”友忙的热火朝天,妈跑到大队书记那告发,结果恼羞成怒的外婆很不客气地把铜勺敲在妈的头上。当然,爸还是漏了些,比如妈曾一不留神地交代,她和几个同学去偷人家桃子,然后被狗追着跑,其实,那桃子一点都不好吃。我就借此联想到小时侯家门口的那棵大桃树为啥被妈赶尽杀绝,虽然她口口声声说是树上虫子多。当然,爸在多年后发现,年幼的我发高烧,从床上滚到床下的时候,那么深恶痛绝麻将的妈,也正在和三个“麻”友如火如荼。妈倒理直气壮地坦白:“十亿人民九亿赌呢,还有一亿在跳光屁股舞。”我两眼瞪着她,什么叫光屁股舞呀,妈就有点不好意思,指着我说,就是你这种的小东西啊。上天明鉴,妈的预言没错,今年20岁的我,对麻将还是七窍通了六窍。

    二

    爸说,妈是在伤心失望甚而是绝望的情况下,把自己包包扎扎丢进收购站的(爸在收购站工作)。如果老天没有开玩笑,妈是应该和一个“诗人”好的。诗人在**日报上发表过几首小诗,还得到过什么函授的油印的奖状。最重要的一点,诗人是外公给介绍的,和外公有着七拐八弯但绝对够硬的关系。遗憾的是,当爱的小苗苗在情窦初开的妈的心里还处于萌芽阶段,诗人就被调到安徽的一个工厂里。“我一笑,全世界都在笑,我一哭,全世界就我一个在哭”没考上大学的妈还没来得及流眼泪,却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残忍的事实:去遥远城里工作的诗人是不可能在回乡下看一眼受伤的她了。外公是下狠心借钱也要让妈再读一年的,妈是真的脑袋瓜聪明,男生想破脑袋攻不破的数学题,妈眉头不皱一下就给搞定。所以,当妈用高我一等的口气说,‘你远远不及我当年一个零头’时,我也只好清高一下,不跟这女人计较。但让人无法容忍的是,当年教过妈的老师居然理直气壮教到下一代,慈眉善目的用自认为怜惜的口调说:“跟你妈一个模子磕出来的,但是你不晓得,以前你妈多聪明的。”妈是视死如归不再读一年的,家里穷,外公已经在外头借了债,妈是老大,下面的弟妹还要上学的。也怪妈当年一念之差,世上多了我和弟两个无辜的小生命,妈高考的那年,学校没一个考上的,但妈的同学复读一年的,确是个个考上了。

    妈的校友杨的母亲不失时机的三天两头拎东西到外婆家,而且一坐一个下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感动了外婆家每个人,包括猫狗在内。可妈楞是麻木不仁,其实她心在想:杨连快班都没进,我才看不上。唉,当年心高气傲的妈也是人眼看人低,好歹2004年人家杨已经混得了个副校长当当了。当妈开始正式和爸谈恋爱没多久,工厂倒闭,诗人专门回来找妈,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已经谈了对象,我跟你不可能了。”我当时还没进妈肚子,不然我一定感动的热泪盈眶。我能想象到诗人一脸忧伤的注视着妈,是多么希望妈的嘴里冒出一句破镜也能重圆,然后嫣然一笑。我问妈当时怎么想的,妈笑了笑,说:“我当时已经不做当诗人老婆的梦啦,一心一意想当个书法家夫人。”写一手好毛笔字的爸最终没当上书法家,妈倒满心委屈当爸的夫人当了20来年。

    三

    我很好奇妈怎么一心想嫁爸的,妈愤愤不平的说:“我是看他家可怜。以前你爸爸和你爷爷住在比牛棚好不了多少的小房子里,你爷爷那一床被子打满了补丁,帐子恐怕十几年不曾洗。”我说妈你瞎说,可怜的人又不是爸一个。爸也证明妈在歪曲历史,那被子是花6块钱从镇江买的,买来时就是用碎步拼成的,压根不算补丁。

    事实上,外向的妈是自己看上内向的爸的,她给爸写了一封信。爷爷说,该回封信的,爸就回了封。这封信不知怎的落到外婆外公手里。幸运的是,爸的回信里提到了妈写的信,爸才没被荣幸的加上个“勾引”的罪名。外婆倒很干脆,叫出了爸。若爸没记错,他在陪未来的岳母大人把街整整逛了两圈半后,未来的岳母大人尊贵的口一张,就开门见山和爸谈妈,事就这么给定了。其实外婆也是贪小便宜,爸是国家户口,妈跟了爸,虽然发不了大财,温饱是不成问题的。外公可不肯,第一,诗人是他给介绍的;第二,爸比妈大了8岁,这总是不争的事实。爸和妈好了,和外公却僵了,象棋也不下了。街上人取笑老实的外公:“呀呀,怎不见你和他来两盘棋的。”然后指指爸和外公常下棋的地方。

    其实,那时的爸也是一表人才,文质彬彬,虽然年龄稍大了点,也并不是没有女孩写情书。还有位热心的老婆婆不知什么居心,看到爸和妈在一起,专门跑到爸面前指证:“她头上全是虱子。”我和弟听爸讲起时,四只眼睛不约而同惊讶地盯着妈。妈居然也脸红了,说:“那个年头,哪个人头上没有虱子。”爸赶紧接上一句:“但你头上的最多哦!”我和弟小牙也快笑掉了。

    四

    爸和妈恋爱了两三个月就订婚了,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在爱情面前,年龄都不是问题,更何况时间。爸轻描淡写地:“我们确定关系了,就能分到地皮盖房子了。”房子是在紧锣密鼓中,外面的流言蜚语总是乡下人最擅长的,这时的外婆开始反悔了,也双手叉腰破口大骂地不许起房子,可是连诗人夫人都不想当了的妈,哪里还有时间理会她的反对。

    22岁的时候,妈嫁了爸,爸说妈那时可真的瘦,瘦的像个麻雀干。所以,如今富态的妈说我挑食,瘦的可以当济公徒弟时,我会心安理得的,你当年也不过那样啊。诗人在妈结婚后还来我家几次,妈说别看你爸那样,还不知道多会吃醋,又尽会在他走后跟我闹。诗人是真心对妈的,后来也谈了几个女的,他却说没一个及的上妈,妈挺得意的“我那么聪明又有文采,那些女的哪及我”爸就笑笑,其实当年爸问妈马克思是哪国人,妈是一口咬定:荷兰人。在妈恍惚的刹那,我还是看到她曾经少女的羞涩和歉意,我从爸爸的口中,也知道了,诗人不久后就自杀身亡了。尽管爸爸笑着在说:“你妈一念之间,中国少了一个‘普希金’。其实他当时又没了经济来源,你妈又不睬他,才把他逼上了绝路。”爸的黑发里已经有了几根不明显的白发,爸的眉宇间已经多了一些沧桑和无奈,也是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长大了。

    爱情也许是世上最难说清的东西,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擦肩而过,不一定有玫瑰和巧克力才叫罗曼蒂克,不一定历经挫折、海誓山盟才成刻骨铭心,不一定最初的最疼的爱过后你才真的懂不悔。有句话说:每一天的坚守,连起来,就是一生。当爸和妈又一次为鸡毛蒜皮的事大吵的时候,我也在想,他们的心里,是不是还住着一个叫做爱情的东西,是不是爱情只活在年轻,只活在曾经。我慢慢明白,让素不相识的两个人携手一生,让伤害过的双方复合的力量是爱情,或许它不可能时刻保持的当初的样子,当初的温度,不可能伟大到你每一刻能感觉到,但它的的确确生活着,活在你的快乐你的忧伤里,活在你美丽平凡的细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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