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过后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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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东风机械厂在我们镇上算是一家龙头企业了，厂子效益不错，最起码解决镇上大部分青年劳力的就业问题。我已在镇上已经游荡了十多年，算起来是应该找点活干的时候了，经人推荐，我便来到了厂子里，找了一个零活干，除去日常花费，多少还能结余点供给家里。
像我们这样的孩子，厂里还有十来个，平时我们的活计不多，就是打扫一下卫生，跑前跑后送点资料什么的，没事的时候便满场子里乱跑，或者听看门的张老头讲故事。
至于张老头叫什么我们大伙都不知道，只是每次有人出入的时候，便会扯着嗓子大喊“拿钥匙出来，给我把门开开”于是我们便知道了他姓张，后来我们在出门的时候，便也扯着嗓子喊“拿钥匙出来，给我把门开开”张老头便笑呵呵的从传达室挪出来，一边笑一边责备我们“以后不许这么没大没小，得叫张大爷，否则下次便不给你开了”
可是后来，我们依旧老张老张的叫着，惟有大伙想听故事了，才会手牵着手围在他身边一口一声大爷的叫着，老张便显得很是高兴，沉醉在故事情节之中，我们也便跟着沉醉了。
老张在厂子里的人缘并不好，大概是因为他那一股倔脾气，我们厂子里有规定，除上下班时间外，任何人出入都要在老张处登记，而每次老张都是不厌其烦地问道：“干什么去啊？”“有没有得到了领导的批准？”“什么时候回来？”非得把所有的问题都搞得一清二楚之后，老张才拖着那条并不好用的腿，慢慢地走到门口，略显吃力的打开大门。
有好几次我都听见出门的员工在被放行后，小声嘟噜着“这该死的老头子，比他妈的审犯人还难缠哩。”当然这些老张是听不到的，人老了，耳朵难免不好用。
二
第一次听老张讲故事是在刚进厂没多久的时候，那时除了和我差不多的几个孩子之外，老张便是我接触最多的人了。从同龄人那里的得知，老张原先当过兵，还杀过鬼子，当时年龄小，总觉得当兵打仗是再自豪不过的事了，于是我便缠着他，要他给我讲述那在战场上的故事。
那些比我进厂早的孩子，故事虽然听了好多遍，但每次老张在打开话匣子的时候，便又会不由自主地围在他身边，还不时地在旁边嚷嚷着“讲鬼子大扫荡的那一段吧，要不就讲你救营长的那一段。”
从老张的故事中我知道他二十岁便当了兵，参加过好多次的战役，而且还在敌人的机枪下救出过营长的命呢。
四十年前老张才二十岁，刚入伍，意气风发的他也想着能在部队中出人头地，也曾梦想着能够指挥着千军万马把鬼子杀得片甲不留。入伍后，他表现得相当积极，每次冲锋陷阵都冲在队伍最前面，也正是那种不怕死的精神，很快便得到了领导的赏识，没有几个月，便从普通的新兵当上了班长。
在战场上，几梭子子弹一透露两三年便过去了，老张（对了，四十年前应该是小张哩）也到了应该取媳妇的时候了，在一次后，小张认识了杏儿，杏儿是当时村子里唯一一个医护人员。在那次突击战中，小张依旧冲在最前线，这次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奔跑着回来，而是躺在担架上，由两人抬了回来。幸运的是，子弹并能够没有夺走他的命，在杏儿的照料下，小张渐渐地恢复了。
也正是那一段时间的悉心照顾，两人迅速的坠入爱河，原来他们也曾有过那么迷人的爱情。在漆黑的夜晚中，他们也曾在棒子地中卿卿我我过，在那贫穷的年代中，他们也曾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窝头留给对方过。在争得组织同意后，小张很快地组建起了自己的家庭。
婚后不久，灾难再次降临到他的身上，残酷的战争夺走了他深爱的杏儿，连同杏儿腹中的孩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小张疯了，在战场上，他野兽般的向鬼子冲去。子弹打光了，还有刺刀，那一次小张杀敌无数，最后同样被人用担架抬了回来。
小张没死，醒来后，他哭着闹着“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不让我去陪杏儿？她一个人被鬼子欺负了怎么办？”后来组织做通了他的工作，他不再去寻死了，他要用鬼子的鲜血来祭奠杏儿。
也就是那一战，小张荣立了三等功，被提升为排长。
再后来，鬼子便被打跑了，解放战争的号角同时又吹响了。
小张依然冲在战场的最前线。
又是一场异常残酷的战争，厮杀到最后，小张的战友死伤无数，最后营长带着所剩不多的兄弟们决定同国民党决一死战，就是死，也要死在冲的路上。营长率先冲了出去，同样率先被敌人的机枪放倒。小张绝不能看着自己的首长倒下，毅然冒着枪林弹雨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将首长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小张也应为救人不幸腿部中弹，从此落下终身残疾。
三
难怪现在老张行动时腿脚老是不方便，原来那是一段光荣历史的见证。
转眼间多少年又过去了，祖国解放了，小张的任务也完成了。在战场上走下的孩子本来就只会冲锋杀敌，再加上小张的残疾，地根本就无法独立耕种，最后在各方面的努力下，来到东风机械厂，在传达室一干就是几十年。
后来，我又在他的故事中得知，这几十年来都是杏儿陪他走下来的，多少年来，老张固执的活在杏儿的世界中，没有再娶过妻。他说，杏儿是他一生的妻子，她没有死，她时时刻刻都在看着他。
听老张讲故事，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几个小时仿佛就在眨眼间，为此老张还挨过领导的好几次批评呢“你就知道胡编那些历史，整得自己跟个英雄似的，还弄得一群孩子也不干活，我要你是干什么用的？要这群孩子是干什么用的？要不是原先镇长看你是个老八路，非要我给你安排一下，就你这耳聋腿瘸的老头子，不发工资我都不用，还不够麻烦的呢。”
老张听后，总是无语的低下头，是啊！就这么一个孤寡老人，再没有这点经济来源了，该如何生活啊？
我虽然替老张不平，也没敢说什么，一大群孩子便怏怏的散了。
不过最终老张还是离开了厂子，回到他阴暗潮湿的坯房中，撵走他的理由简单得很。
一个七月的下午狂风夹着暴雨，天黑得像被墨染了一样，厂子中宁静了许多，唯有那豆大的雨滴敲打在钢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我们一群孩子在老张的传达室中听故事听得正起劲呢。
这时，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传达室门口，接着便是一串刺耳的声音“喂，给我开一下门，我出去。”老张看了来人一眼，认真地问“有没有厂长的批准？”也就是这么一句话，使那个漂亮女人很是恼火“我说的便是厂长说的，我跟厂长什么关系啊！不知死活的老头子。”老张显得很是委屈“可咱厂里有规定呢，没有厂长的批示这个点不准出入哩。”
最后女人也没有出去，临走时愤愤地说“我不出总行了吧，看你还有几天好果子吃。”
来厂子里也有一段时间了，那漂亮女人我也知道是谁，她便是厂长的秘书，不过她和厂长的关系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大概老张也应该知道吧。
结果没几天，厂子里便辞退了老张，，理由是年老了，不中用了，应该回家休息了，从此一个月仅有的几十块钱退休金便成了老张的所有。
送老张回家的那一天，只有我们几个孩子陪她走完从厂子到家的那一段路，在这几里的路上，老张反复的絮叨着“看来我是真的老了，看来我是真的不中用了。”我的心一颤，或许到现在他都不能明白为什么要被辞退，如果几天前放厂长秘书出去的话，现在的他应该还坐在传达室中。不过这一点他到死都不会想通的。
回到厂子里，厂里似乎比以前活跃了许多，是啊，爱管闲事的烦人老头子终于走了，以后大家出入应该没有这么麻烦了吧。
老张走了，除了我们几个孩子，大伙没有一丝留恋。
四
后来在厂子里呆了几年我也便离开了，在县城找来了一份更适合我的工作。
离开之前，我又来到老张家，依旧是一间湿矮的坯房。老张明显苍老了许多，耳朵聋得更厉害了，腿脚行动起来也更加费力了，见了我来，他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把我拉到屋里，还一个劲的自责“我太不中用了，地方这么脏，也没有什么吃的，还是倒杯水喝吧。”说完便又蹒跚的转过身去，摸索着提起暖瓶。看着那个弯曲的背影，我的眼睛模糊了，接过水的那一刻，我激动得连声谢谢都没有说出口。
“大爷，这两年还好吧？”这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的叫了声大爷，老人情绪明显有些激动“好、好，就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东西，还有这么多邻居，也都隔三差五的我来看我哩。”
临走之前，我拉住张大爷“我还想听您讲的故事呢，马上便要去县里工作了，这一走还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老人眼中闪烁出了光芒，，略一深思，便又滔滔的讲了起来，依然如几年前那么沉醉。如果你不是几十年前残酷的战争夺走了他深爱的杏儿，夺走了他那素未谋面的的孩子，张大爷又怎能潦倒到如此地步？
老人讲得正起劲，我必得走了，下午两点钟还要到单位上报道，看老人沉醉的样子，我真的不忍心打断。老人略一停顿，我便无情的插话道“大爷，我必须得走了，下午还得报道呢。”老人虽然有点不舍，嘴上还是说“去吧，好好工作要紧，只要我这糟老头子不死，以后回来再给你讲故事。”
离开后，我的心沉重了好长时间。
五
在县里工作稳定下来后，一晃又是好多年，其间没有再回到那间湿矮的坯房一次，没有再来看张大爷一眼。
渐渐的那些事在我的脑海中淡了许多，也唯有茶余饭后的闲散时间里，我才能回忆起机械厂中的那一幕，才能回忆起张大爷那弯曲的背影。
一天晚上，下班后我回到宿舍里，正准备洗去一天的疲惫，舒舒服服的睡个好觉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传来那并不陌生的声音，是和我一同在机械厂打工的玩伴强，强在电话中告诉我，说张大爷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后天要开追悼会。说我们是听张大爷的故事长大的，应该送他走完最后一程。
强的声音并不显得多么悲伤，我知道能够给我通电话想着送走老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久久回不过神来，木在电话机旁边一句话都说不出，以至于强在电话那边大声的叫嚷着：“你听到没有？到底去不去啊”“去、去”
我倔强得连夜赶回镇上，来到张大爷住的坯房前，眼前的景物依然如故，唯独门框上白色的挽联在黑夜中发出凄惨的光，诉说着张大爷永远离我而去的噩耗。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追悼会的场面到是异常的热闹，不仅有机械厂的领导，有镇上的领导，还有县上的领导。花圈摆满了整个殡仪馆，张大爷看到此情此景，地下也可以安息了吧。
会上领导再三地强调张大爷的好，说他奋勇杀敌不怕牺牲，说他解放后放弃优厚的条件回到镇上继续发挥余热，说他主动放弃救济金捐献出来给更需要的人，说这是一个共产党员最优秀的品质，说这样的老同志逝去是人民的不幸，说要沉痛哀悼革命先烈。总之，能够用来形容优秀共产党员的词语全都用上了，但我却从领导到那张吃肥了的脸上分明看不出一丝哀痛。
饭点到了，领导们一下蒸汽似的从殡仪馆消失了，唯独留下我们几个当年在厂子里听故事的孩子。
六
后来我们也散了，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上。
多年后，我再回到镇上，来到张大爷的坟头，坟头上已经长满了青草。在张大爷离开的最后时刻，没有人陪伴在他身旁，现在他终于不孤独了，那边有他的杏儿、有他的孩子、还有这许多青草。转身离开时赫然发现墓碑上刻着五个鲜红的大字“党的好同志”
如今，张大爷的那间坯房也已经坍塌，也长满了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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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机械厂在我们镇上算是一家龙头企业了，厂子效益不错，最起码解决镇上大部分青年劳力的就业问题。我已在镇上已经游荡了十多年，算起来是应该找点活干的时候了，经人推荐，我便来到了厂子里，找了一个零活干，除去日常花费，多少还能结余点供给家里。
像我们这样的孩子，厂里还有十来个，平时我们的活计不多，就是打扫一下卫生，跑前跑后送点资料什么的，没事的时候便满场子里乱跑，或者听看门的张老头讲故事。
至于张老头叫什么我们大伙都不知道，只是每次有人出入的时候，便会扯着嗓子大喊“拿钥匙出来，给我把门开开”于是我们便知道了他姓张，后来我们在出门的时候，便也扯着嗓子喊“拿钥匙出来，给我把门开开”张老头便笑呵呵的从传达室挪出来，一边笑一边责备我们“以后不许这么没大没小，得叫张大爷，否则下次便不给你开了”
可是后来，我们依旧老张老张的叫着，惟有大伙想听故事了，才会手牵着手围在他身边一口一声大爷的叫着，老张便显得很是高兴，沉醉在故事情节之中，我们也便跟着沉醉了。
老张在厂子里的人缘并不好，大概是因为他那一股倔脾气，我们厂子里有规定，除上下班时间外，任何人出入都要在老张处登记，而每次老张都是不厌其烦地问道：“干什么去啊？”“有没有得到了领导的批准？”“什么时候回来？”非得把所有的问题都搞得一清二楚之后，老张才拖着那条并不好用的腿，慢慢地走到门口，略显吃力的打开大门。
有好几次我都听见出门的员工在被放行后，小声嘟噜着“这该死的老头子，比他妈的审犯人还难缠哩。”当然这些老张是听不到的，人老了，耳朵难免不好用。
二
第一次听老张讲故事是在刚进厂没多久的时候，那时除了和我差不多的几个孩子之外，老张便是我接触最多的人了。从同龄人那里的得知，老张原先当过兵，还杀过鬼子，当时年龄小，总觉得当兵打仗是再自豪不过的事了，于是我便缠着他，要他给我讲述那在战场上的故事。
那些比我进厂早的孩子，故事虽然听了好多遍，但每次老张在打开话匣子的时候，便又会不由自主地围在他身边，还不时地在旁边嚷嚷着“讲鬼子大扫荡的那一段吧，要不就讲你救营长的那一段。”
从老张的故事中我知道他二十岁便当了兵，参加过好多次的战役，而且还在敌人的机枪下救出过营长的命呢。
四十年前老张才二十岁，刚入伍，意气风发的他也想着能在部队中出人头地，也曾梦想着能够指挥着千军万马把鬼子杀得片甲不留。入伍后，他表现得相当积极，每次冲锋陷阵都冲在队伍最前面，也正是那种不怕死的精神，很快便得到了领导的赏识，没有几个月，便从普通的新兵当上了班长。
在战场上，几梭子子弹一透露两三年便过去了，老张（对了，四十年前应该是小张哩）也到了应该取媳妇的时候了，在一次后，小张认识了杏儿，杏儿是当时村子里唯一一个医护人员。在那次突击战中，小张依旧冲在最前线，这次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奔跑着回来，而是躺在担架上，由两人抬了回来。幸运的是，子弹并能够没有夺走他的命，在杏儿的照料下，小张渐渐地恢复了。
也正是那一段时间的悉心照顾，两人迅速的坠入爱河，原来他们也曾有过那么迷人的爱情。在漆黑的夜晚中，他们也曾在棒子地中卿卿我我过，在那贫穷的年代中，他们也曾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窝头留给对方过。在争得组织同意后，小张很快地组建起了自己的家庭。
婚后不久，灾难再次降临到他的身上，残酷的战争夺走了他深爱的杏儿，连同杏儿腹中的孩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小张疯了，在战场上，他野兽般的向鬼子冲去。子弹打光了，还有刺刀，那一次小张杀敌无数，最后同样被人用担架抬了回来。
小张没死，醒来后，他哭着闹着“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不让我去陪杏儿？她一个人被鬼子欺负了怎么办？”后来组织做通了他的工作，他不再去寻死了，他要用鬼子的鲜血来祭奠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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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鬼子便被打跑了，解放战争的号角同时又吹响了。
小张依然冲在战场的最前线。
又是一场异常残酷的战争，厮杀到最后，小张的战友死伤无数，最后营长带着所剩不多的兄弟们决定同国民党决一死战，就是死，也要死在冲的路上。营长率先冲了出去，同样率先被敌人的机枪放倒。小张绝不能看着自己的首长倒下，毅然冒着枪林弹雨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将首长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小张也应为救人不幸腿部中弹，从此落下终身残疾。
三
难怪现在老张行动时腿脚老是不方便，原来那是一段光荣历史的见证。
转眼间多少年又过去了，祖国解放了，小张的任务也完成了。在战场上走下的孩子本来就只会冲锋杀敌，再加上小张的残疾，地根本就无法独立耕种，最后在各方面的努力下，来到东风机械厂，在传达室一干就是几十年。
后来，我又在他的故事中得知，这几十年来都是杏儿陪他走下来的，多少年来，老张固执的活在杏儿的世界中，没有再娶过妻。他说，杏儿是他一生的妻子，她没有死，她时时刻刻都在看着他。
听老张讲故事，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几个小时仿佛就在眨眼间，为此老张还挨过领导的好几次批评呢“你就知道胡编那些历史，整得自己跟个英雄似的，还弄得一群孩子也不干活，我要你是干什么用的？要这群孩子是干什么用的？要不是原先镇长看你是个老八路，非要我给你安排一下，就你这耳聋腿瘸的老头子，不发工资我都不用，还不够麻烦的呢。”
老张听后，总是无语的低下头，是啊！就这么一个孤寡老人，再没有这点经济来源了，该如何生活啊？
我虽然替老张不平，也没敢说什么，一大群孩子便怏怏的散了。
不过最终老张还是离开了厂子，回到他阴暗潮湿的坯房中，撵走他的理由简单得很。
一个七月的下午狂风夹着暴雨，天黑得像被墨染了一样，厂子中宁静了许多，唯有那豆大的雨滴敲打在钢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我们一群孩子在老张的传达室中听故事听得正起劲呢。
这时，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传达室门口，接着便是一串刺耳的声音“喂，给我开一下门，我出去。”老张看了来人一眼，认真地问“有没有厂长的批准？”也就是这么一句话，使那个漂亮女人很是恼火“我说的便是厂长说的，我跟厂长什么关系啊！不知死活的老头子。”老张显得很是委屈“可咱厂里有规定呢，没有厂长的批示这个点不准出入哩。”
最后女人也没有出去，临走时愤愤地说“我不出总行了吧，看你还有几天好果子吃。”
来厂子里也有一段时间了，那漂亮女人我也知道是谁，她便是厂长的秘书，不过她和厂长的关系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大概老张也应该知道吧。
结果没几天，厂子里便辞退了老张，，理由是年老了，不中用了，应该回家休息了，从此一个月仅有的几十块钱退休金便成了老张的所有。
送老张回家的那一天，只有我们几个孩子陪她走完从厂子到家的那一段路，在这几里的路上，老张反复的絮叨着“看来我是真的老了，看来我是真的不中用了。”我的心一颤，或许到现在他都不能明白为什么要被辞退，如果几天前放厂长秘书出去的话，现在的他应该还坐在传达室中。不过这一点他到死都不会想通的。
回到厂子里，厂里似乎比以前活跃了许多，是啊，爱管闲事的烦人老头子终于走了，以后大家出入应该没有这么麻烦了吧。
老张走了，除了我们几个孩子，大伙没有一丝留恋。
四
后来在厂子里呆了几年我也便离开了，在县城找来了一份更适合我的工作。
离开之前，我又来到老张家，依旧是一间湿矮的坯房。老张明显苍老了许多，耳朵聋得更厉害了，腿脚行动起来也更加费力了，见了我来，他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把我拉到屋里，还一个劲的自责“我太不中用了，地方这么脏，也没有什么吃的，还是倒杯水喝吧。”说完便又蹒跚的转过身去，摸索着提起暖瓶。看着那个弯曲的背影，我的眼睛模糊了，接过水的那一刻，我激动得连声谢谢都没有说出口。
“大爷，这两年还好吧？”这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的叫了声大爷，老人情绪明显有些激动“好、好，就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东西，还有这么多邻居，也都隔三差五的我来看我哩。”
临走之前，我拉住张大爷“我还想听您讲的故事呢，马上便要去县里工作了，这一走还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老人眼中闪烁出了光芒，，略一深思，便又滔滔的讲了起来，依然如几年前那么沉醉。如果你不是几十年前残酷的战争夺走了他深爱的杏儿，夺走了他那素未谋面的的孩子，张大爷又怎能潦倒到如此地步？
老人讲得正起劲，我必得走了，下午两点钟还要到单位上报道，看老人沉醉的样子，我真的不忍心打断。老人略一停顿，我便无情的插话道“大爷，我必须得走了，下午还得报道呢。”老人虽然有点不舍，嘴上还是说“去吧，好好工作要紧，只要我这糟老头子不死，以后回来再给你讲故事。”
离开后，我的心沉重了好长时间。
五
在县里工作稳定下来后，一晃又是好多年，其间没有再回到那间湿矮的坯房一次，没有再来看张大爷一眼。
渐渐的那些事在我的脑海中淡了许多，也唯有茶余饭后的闲散时间里，我才能回忆起机械厂中的那一幕，才能回忆起张大爷那弯曲的背影。
一天晚上，下班后我回到宿舍里，正准备洗去一天的疲惫，舒舒服服的睡个好觉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传来那并不陌生的声音，是和我一同在机械厂打工的玩伴强，强在电话中告诉我，说张大爷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后天要开追悼会。说我们是听张大爷的故事长大的，应该送他走完最后一程。
强的声音并不显得多么悲伤，我知道能够给我通电话想着送走老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久久回不过神来，木在电话机旁边一句话都说不出，以至于强在电话那边大声的叫嚷着：“你听到没有？到底去不去啊”“去、去”
我倔强得连夜赶回镇上，来到张大爷住的坯房前，眼前的景物依然如故，唯独门框上白色的挽联在黑夜中发出凄惨的光，诉说着张大爷永远离我而去的噩耗。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追悼会的场面到是异常的热闹，不仅有机械厂的领导，有镇上的领导，还有县上的领导。花圈摆满了整个殡仪馆，张大爷看到此情此景，地下也可以安息了吧。
会上领导再三地强调张大爷的好，说他奋勇杀敌不怕牺牲，说他解放后放弃优厚的条件回到镇上继续发挥余热，说他主动放弃救济金捐献出来给更需要的人，说这是一个共产党员最优秀的品质，说这样的老同志逝去是人民的不幸，说要沉痛哀悼革命先烈。总之，能够用来形容优秀共产党员的词语全都用上了，但我却从领导到那张吃肥了的脸上分明看不出一丝哀痛。
饭点到了，领导们一下蒸汽似的从殡仪馆消失了，唯独留下我们几个当年在厂子里听故事的孩子。
六
后来我们也散了，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上。
多年后，我再回到镇上，来到张大爷的坟头，坟头上已经长满了青草。在张大爷离开的最后时刻，没有人陪伴在他身旁，现在他终于不孤独了，那边有他的杏儿、有他的孩子、还有这许多青草。转身离开时赫然发现墓碑上刻着五个鲜红的大字“党的好同志”
如今，张大爷的那间坯房也已经坍塌，也长满了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