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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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了,也许正是这五年,让我,让我这个涉世之初的热血男儿明白了何为青春,何为追求,以致在人生路上的无数艰辛坎坷与辛酸痛失。山依是那山,水依是那水,但那山里的故事,水里的缠绵,已不再是往日的喜怒哀乐与海誓山盟。而是,化作一缕缕轻云,在无数山民和学子的心里不时的飘飞着、舞荡着、歌唱着

    逝者如斯,但我,不会忘记

    (一)

    硕士研究生毕业以后,我没有回到自己故乡,而是听取了导师的劝告,踏上了西进的步程。那年下半年,我便到了这所名气并不很大的西部高效。我所讲授的课程是乐理基础,同时也协助辅导一些同学的舞蹈。还好,同学的进取与真诚没让我遇到什么不快,这四个月的日子也便顺顺利利地过去了。“若我留在大都市,恐怕还没有这么痛快!”我总一个人庆幸着。

    那天,我正在看一本关于布鲁斯的书,忽然,系主任笑咪咪地走了进来。

    “小李,还在忙呀?”

    “嗯,您怎么有空来坐坐?”我起身让了坐,问道。

    “是这样的,今年的文化下乡活动要照例举行,系里决定你带这个队。”

    “我能行吗?”

    “不行我会派你吗?”

    没有办法,我答应了。后面几个礼拜的煎熬,才使我真真明白了事业的艰辛,庆辛的是,我喜欢,我喜欢着我的事业,我热衷于我的艺术。

    明天就要到赵家屯,我怎能不感到激动呢

    (二)

    演出的效果很好,山民们对我们的评价也极高。

    “看那小伙子,演得活像俺那大宝啦?”一个老农夫吊着旱烟袋叹道。

    “嗯,比前些年还好,那穿红衣服的女娃比电视里的演得还好看!”另一个老人道。

    “喂,老杨啊,你说那老赵家的闺女娟子和那姑娘,谁演得更好?”吊旱烟的那老农夫道。

    “这”那老汉似有些犹豫“都好,”他终于开口了“嗯,都好!”娟子是谁?我紧跟几步,简单问候两位老人后,便问道:“你们刚才讲的那个娟子是谁?”

    “也是唱歌、演戏的,是赵老头号四十岁才得的一个千金宝贝。”一个人道。

    我本想还细问几句,但碍于许多因素,我没有再问——反正我们准备马上就回去。无巧不成书,就在那天晚上,我散步的时候,有幸碰见一位熟识娟子一家的小男孩。

    “小弟弟,你觉得今天的戏怎么样?”我问。

    “很好!”

    “这些演戏的就是我的朋友。小弟弟,你们屯子里是不是有个叫娟子的姑娘? ”

    “嗯,她可会演戏啦。”那男孩道。

    “你知道她跟谁学的吗?”我问。

    “赵大爷。赵大爷一家都是演戏的,每逢过节就被屯子里请了去演。”

    “也就是说,娟子只是其中一个?”

    “嗯,他们一家现在就只三个人了,大爷和大婆都老了,就她一个常演戏。”

    “哦。”我叹道“你可以带我去看看他们吗?”

    “当然可以!”

    我跟了小男孩,一路聊着关于娟子一家的事。我从他嘴里知道,娟子十八九岁,因家里穷初中读完后便辍学跟了父母唱歌、演戏。因从小便得到锻炼,练就了她一身人人赞叹的歌舞本领。

    (三)

    我们绕过几道山湾,踏过几片绿地,经过一架小木桥,踩过一段石板路,便到了娟子家后靠的那座大山。

    “过了这片松树林便到了。”那男孩道。

    我点点头号,细细地听着初冬寒风吹过的松针的沙沙声,还有我们——大山的经行者的双脚踏过的叭叭声。这松林,确实不是一般的松林——我们不仅可以看到细细的轻轻的松树,还可以听到忽忽的凛风的轻吟。

    “到了。”那男孩提醒我“注意她家的狗。”

    我应了一声,便跟那男孩进了那排竹林。——那哪里是乡里农家,那简直是西部园林。厚谆而又肃穆的木房,沉重而又朴实的屋瓦,这怎不使人想到远古的幽远与沉郁7

    “小弟弟,歇一会再进去吧。”我拉住小男孩的手轻声道。

    “怎么不进去歇呢,偏要在这里!”男孩嘻嘻地笑着,不过并没有执意马上进去。

    我细看着那屋瓦,很旧,上面还有许多绿苔,房屋两侧还有攀爬的爬山虎;屋檐下面,是一排排整齐而又精美的栏杆,若在它处,我一定会以为这是公园;

    再下来,便是大门——门坎约有50公分,木门两侧,各有一闪精制的木制大窗,每闪窗下各有一块大方石,当地人称之为“腰墙”大门前面,是用石块铺成的一块很大的石板地,连着两侧房前的石板地形成了一个上下相连的“吕”字。或许,这一大一小相连的“口”字,另有一番韵意吧。

    我正想要再细细捉摸这土家吊角的造型,却不幸被他家那只大黄狗给发现了,没有办法,我只得跟了小男孩儿一块进去。

    “娟子啊,这年代,外面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有,你可要千万提防着呀?”正待我要迈步,却听到后面有人说话。我转过身,看见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女子向这边走过来。这大概就是娟子母女吧,我想。“你也十九岁了,不图攀个什么大富大贵,选个好样儿的可也是正经。”我正要细细端详一番,却被那娟子的几声咳嗽扰得心慌——她一定是发现了我们。“毛毛,你咋呆在这里不进屋里?”那老妇人也发现了我们。

    “这个稀客说要看看什么东西。”那个被叫的毛毛的小男孩说。

    “哦,”那妇人警惕地望着我“看什么东西,又没什么金银财宝。”

    也许她是怀疑我白天探地晚上做贼吧,我并没有计较,轻轻地道:“我们是专程来拜访你们一家的,看到这里深山阁楼,喜不自禁,便不禁痴迷,驻足观望了。”

    “拜访我们?”那妇人很惊讶“先到屋里再说吧。”进了屋里, 自和那赵老头寒暄一番。坐定不久,便有几家邻居来凑热闹。那赵老头话语不多,时而进,时而出。一会儿架柴,会儿抽烟。

    “年轻人,你贵姓?”老头取来自制茶罐,清洗干净,而后轻轻地放在柴火里。

    “免贵姓李。”我说。

    “哦,”老头看看茶罐,见里面水气已煎干“还是亲戚呢,我娘便姓李。”见他去取了茶叶,放进了茶罐里,我便道:“就是,按规矩,您是我表伯才对。”我在这里已住了几个月,多少知道一些这里的宗族俗礼。

    “嗯,”老头笑笑,不时地拿起茶罐匀着里面的茶叶。“好多年前,咱赵家人还夺过你李家的江山哩!”

    “百家姓里面说‘赵钱孙李’也就是这个典故吧。”我说。

    老头看了看我,似乎不太懂,不过并没有生什么气,只是笑笑,麻得地取出开水,往茶罐子里倒了些,而后盖上盖子。“表伯,为什么没倒满呢?”见那茶罐还有一小半的空间没盛上水,我便不解地问。

    “啊,咱煨茶自有煨茶的学问!”老头笑笑,神秘地说。

    “这老头子啊,平时爱茶如命,缺了茶了就像没命似的。”那老人插嘴道。

    “哎呀,说什么呢,来了稀客,还不快去煮点饭吃。”老头道。

    “是,是,”妇人站起来,拉了娟子,走向那间所谓的厨房。

    妇人和娟子走后,老头便打开茶盖,盛满开水,而后站起来,取了杯子倒了茶,递给我,我道了声谢,而后道:“她们,”我指指娟子和妇人“她们怎么不喝?”

    “他们不喝的!”老头说“这里呀,接人待客是男人的事,灶屋里的呢,便是妇道人家的职责。”

    我点点头。接下来,我们又拉了些什么宗族姻亲,什么正道明礼,什么陇西堂的缘由,什么江夏堂的迁陡。总之,不大一会,我便被拉进了堂屋,几家邻居也过来陪我吃饭。让我,惊异的是,在他们家里——屋子的中央,居然还有一口很大的井,井的上方,并没有什么梁柱和屋瓦,而是空空的蓝蓝的天空。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构造是当地所特有的,那井被称为“天井”

    席间,我没有理由不说出我拜访他的真正意图。可惜,拙劣的言辞却让我几乎失去了他们。“表伯,表伯母,还有各位长辈及兄妹们,我这回来,是想向你们学习土家族的民歌、舞蹈及各种乐器,还希望你们多多指教。”

    “哎,年轻人,这些把戏可是最不中用的,咱一家人吃力不讨好,辛劳一年,也才得千把块钱,还是别学了。”那老头道。

    “这是一种民族文化遗产,我们不能因为没有好的创收就放弃它。”

    “什么遗产不遗产,我就想过上享富的日子。”

    “那是艺术,我们不能因为金钱而扼杀艺术。”

    “什么狗屁艺术,我不懂!”老头很生气,好在那妇人圆场,方使场面有所缓矛口。

    “我是xx学院艺术系的教师,我希望我的学生能够懂得民间艺术,能够将传统艺术与现代艺术结合起来,能够真正体现艺术的魅力。因此,我希望我们能够合作“

    “合作个屁!”那老头又怒了“你们是有钱人,我们是穷光蛋;你们是大学生,我们是老农民。合什么作?”

    我想,也许是我因为我们的免费下乡演出,抢了他们的生意,更有可能是因为我们是从大学里来的,而和我的学生年龄相仿的,娟子却留在家里。心里感到不平衡吧。二—我也好像看到,娟子的眼里充满了希望,充满了渴求,充满了憧憬,只是因为命运,让她不能像同龄少男少女们一样徜徉在象牙塔里的林荫。一一可是,我从来就觉得这里面并没有什么代沟。

    后来,合作没有合成,整个寒假的义演,也依如往日一样平平淡淡,没有什么新意。虽然我刻意想偷偷向他们学得一点精华,可是直到年关,他们也没有演出过。我想年内恐怕是没有希望了。不过我知道,明年的元宵是一定不会错过的。

    (四)

    回家过完春节,我便匆匆赶回学校。略微打点厂番,便又乘了辆中巴迫不及待地赶到利川团堡那个小山村——一个充满了古朴与幽远的小山村。

    我在少有的几家业已开店的小店买了些礼物,顺着已被白雪覆盖的石板路和松针林,来到我的那个新认的表伯家里。可遗憾的是,他们全家都到了娟子的舅舅家里,说是过什么“上酒日”

    “老赵两口子都老了,没什么亲戚可走,也就那么一个小舅舅了。”娟子的邻居对我说。

    我只有无奈。那邻居留我吃过饭后,我便留下那些礼物,匆匆地回到了镇上。

    终于盼到正月十五,一大早我便戴了顶防风帽,匆匆赶到那个临时搭建的露天戏场。大约八点左右,一个穿着长棉袄的中年男人撮着双手走了出来,用当地方言讲了几句话,而后笑笑走了下去,我原以为戏马上就开始了,可出人意料的是,戏并没有开始,现在是祭祖的时间。我细细地看着戏台上的那些钹铙花鼓,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乡土乐器,心里一阵莫名的激动顿时压倒了我对乡祭的兴趣。

    当几个道士念完经文,做完法式后,那戏渐渐地拉开了序幕。

    随着一声锣鼓声响起,那衣着清秀的土家女子(娟子)便徐徐飘上了台来。如果用“浴罢的西施,沉醉的杨妃”来形容现代都市少女的美,那么这位“云鬓轻梳蝉翼,柳眉颦蹙青山”乡村少女,便没有更好的诗句可以形容了。纤纤玉步搅起空气的风或者可以让山石感到神怡,而那带着忧郁的微笑足以让人鄙视春风和雨露。朋友,如果你正在人生的旅途上彷徨、失望,那么请到这里来吧!——只要你看到这位山里仙姑的清纯圣洁的颜容与忧郁深遂的微笑,你就会看到希望,看到阳光,看到你受伤的灵魂的归宿。

    “阿巴阿甫寿若何,彼此今年七十多”(阿巴阿甫,土家语,即婆婆,爷爷——注)只听得一声蜜甜的柔柔的歌声直润着我的肌肤,——直到心田。这里,除了歌声,什么也没有;不,这里除了青山,其余的全是虚无:更不,这里除了绿水,就什么也不再有;不,不,这里除了演员,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心灵里荡漾着的涟漪哦,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什么都不是?哦,我的朋友们,请不要怀疑,这里只有和谐——人与自然的和谐, 自然与灵韵的和谐,灵韵与歌声的和谐,歌声与演员的和谐,演员与听众的和谐这里不仅有你,有我,有青山和绿水,还有历史,有祖宗,有土家人的沧海桑田

    忽然,一击重重的鼓声激起我平静的脉博,一声沧凉的铙钹敲碎我稚嫩的心田。——我的天,这不是一匹不羁的骏马在我心里纵横驰骋吗?这不是一位豪雄在我肝肠里横刀立马吗?

    当我心海澎湃的时候,那歌声与鼓声却骤然变得稀稀拉拉,乱七八糟起来。我猛地抬起头,不禁愣住了——娟子正愕然地望着我!恐怖与愧悔迫使我慌忙掩住面容,匆匆地溜到了另一个角落。歌声与鼓声又绝妙地秦和在了一起。

    演出完毕后,我正愣愣地惊叹于土家民族音乐的幽雅深远与娟子的精堪演技

    的时候,前次那小男孩——毛毛找到我:

    “李老师,赵大爷说叫你去他那里喝酒”

    盼望已久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那老头(我总觉得叫他表伯是很别扭的)告诉我,早上的戏不过是个开场戏,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什么摆手舞、茅谷斯、板凳龙、跳花灯、肉莲湘、玩狮子、玩灯笼等都是后面的重头戏。—当然,不仅仅是他们几个人玩,而是全村老少一起玩。

    晚上的戏确实精彩。说实在的,我作为一个搞艺术的人,如果错过了这样的机会,那该是多么大的遗憾!

    我对艺术的衷情或许是神圣的,从而对青山和绿水的痴爱也无可厚非,然而就在我对这一切念念不忘,醉心迷恋的时候,她们,她们的衍生物——爱情,却不幸出现了

    (五)

    娟子,就是那个娟子,让我无法心平浪静地去做完我的每一个梦。我迷惑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也就是元宵后的第三天,娟子一家为我送行。我无数次回望娟子的身影,可始终没能说出来。直到上车后,我才附着娟子父亲的耳朵轻声说:“表伯,您可不可以把娟子表妹交给我,我会好好对她的。”

    话一出口,娟子父亲便双眼一愣,继而“哼”一声愤愤走开。

    我沉默了,这就是结局

    不,不会,轻言放弃就是对不起自己,我怎么能对不起自己?

    就在一片昏昏沉沉的日子里,我以苦为食,我烦为酒,每日枕着思痛与渴望入睡,带着忧伤与叹息醒来。梦魇里总有些乱七八糟的片言片语消磨着我的内心的灵魂,而我,却如一只无家可归的大雁在落日的苍凉里苟言残喘,凄凄流泣。

    这就是我的命吗?不,我不可以自怨自艾,更不能怨无尤人,我应当寻找机会,让这个——我的心,到它该去的地方。

    机会终于到了!

    端午节的那天,我到藤龙洞去旅游,——当然,我真正要去的是团堡镇的那个小山村。还没到娟子家里,便碰上那正收小麦的邻居,互相问侯之后,我便怯怯地问那大娘:

    “大娘,明天端午节,表伯他们会演戏吗?”

    “嗯”那大娘放下镰刀“当然会演,不过老赵恐怕只是看看。”

    “为什么?”

    “近些天老赵身子有些不适,再说,那套戏,是他家祖传,传里不传外的,如今家里就只娟子一个传人,得让娟子多多锻炼才是。”

    “连女婿都不传呀?我问。

    “嘿嘿,女婿也只有当配角的份”!

    我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

    “那娟子有了人家没有?”

    “人家是没有,”那大娘擦了擦汗“哦,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我咽了半天,没有开口。

    “唉,你跟老赵说的话咱也知道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为什么?”

    “你是教授,而人家初中都没毕业。”

    “那有什么关系?”说实在的,直到现在,我也只不过是个副教授,可我当时并没有必要去纠正。

    “这不帮配,还不是玩两年就甩了。”大娘奴道;“说实话,他是怕你靠不住啊!”

    “别人可能会,可我不会。”我说。

    “天下人都一般。还有,那些唱歌跳舞的,哪个不是喜新厌旧?后面儿娘们老公一大堆。”

    我的天,又是谁对他们进行了这些荒唐的说教?学艺术或许思想开阔一点,生活前卫一点,可并不是娘们儿老公一大堆。

    “这是误会!”我急了。

    “哎呀,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不说了。”大娘笑笑“不过我劝告你,那老赵可是个倔性子,说准的事绝不改口。”

    “倔也得有个理才是。”

    “和咱们讲理是讲不上堆的,小伙子啊,告诉你吧,这老赵很怕人家说他嫌话,比如什么穷攀富呀,老百姓嫁贵教授呀的。”

    我的心振憾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代沟会出现在这里?

    我辞别那位大娘,便径直向那竹村走去。绕过那道山,例听到“叭叭”的锤衣声,——让我,惊讶的是,那简单的锤衣声却充满了无限乐感。听那“叭叭”的声音,就好似再一次听到了那让入神怡的花鼓声。我知道,是娟子。,只有娟子,才能够使整个世界,使整个世界上所有的锁事都带着美妙与和谐。

    我轻轻地走了过去。不错,正是她!当我情不自禁地将左手搭在她的肩上的时候,她不禁,惊叫一声,而后不安地坐在井旁那块青石山,手里不停地做着原来的事。

    “你,你来搞莫子(做什么?——注)”她颤惊惊地问。

    “来看你!”我说“追求我们的和谐!”

    她没有说话。

    “我们不用媒约,我们有我们的心,我们的艺术”

    “什么艺术?我不懂,我只会唱歌演戏!”娟子焦急地说“我爹在家,你去找他好了。”

    我知道她很害怕被别人看见,因此我并不想多打搅她,可正当我要走开的时候,却被娟子的父亲看见了,——我正把左手搭在她的肩上,她父亲愣了我一眼,喝斥娟子回去。没过多久,便听到那竹林深处传来了声声喝斥,还有依稀的女孩的抽泣

    端午节,我努了力,可我还是失败了。

    我本想看完龙舟后再回学校的,可伤心失所的我再也没有心情去领略这边山里的笙歌洞箫。就在娟子正为龙舟而歌的时候,我潸然地离去。中巴车渐去渐远,那隐约的歌声却久久不能消逝。娟子,是你在唱吗?那歌声为什么绕过千山万水,千方百计地追赶着我的车子?娟子啊,我听到了,那只伤心的杜鹃正和着,你的声音在山的深处,水的天边轻鸣着质洁的歌曲——

    大山木叶翠又翠,问郎会吹不会吹。

    郎若吹得木叶响,只用木叶不用媒。

    塘内荷花一浇水,二人相爱不用媒。

    郎吹木叶情一片,姐唱山歌一片情。

    郎在这边打山柴,妹在河边洗花鞋(读hai)。

    木叶声声只为妹,一对鸳鸯过河来。

    娟子,我走了,但我还会来的。

    (六)

    当年暑假的文化下乡活动我没能去利川,而是到了另一个小水秀山青的地方——建始。从建始回来已是农历七月初。我没来得及去翻那些文艺类的书,只是匆匆地打点了下行李,便迫不及待赶到利川去领略七月十二女儿会的乡土歌戏。

    让人震,惊的是,原本安排的好好的戏却在初十那天给取消了。当我焦急地去找娟子父亲的时候,却被他恶狠狠地“傩送”了一顿:“咱家的戏只给老百姓看,做什么也不为了那荣华富贵!”

    我莫名其妙,后来我才听说,当地许多人都在议论什么“演戏攀亲”的事。我想解释,可我明白,这一切都将无济于事。后来,在我的全力说服和请求下,娟子父亲终于答应再演一场,不过今后永远不要打扰他一家。如此莫名其妙的交易我居然莫名奇妙地答应了。从此,我没有再到过那让人心痛的土家吊角——直到上个月。

    (七)

    当我悻悻地回到学校后,寂寞难耐地度过了后面的一个多星期。开学那天,我的一个学生可可看到我,吃惊地问我:“李老师,你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这样的不振?”

    我没有说话,回到宿舍,我静静地看了看镜子,——那哪里是我,那简直是天底下最颓废最可怕的亡灵!就在那种惊异渐渐升起的时候,房门开了,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可可,还有其他十几名同学。“快教师节了,我们不妨提前去喝一顿?”可可提议道。

    我答应了。

    酒过三旬,我渐渐不能抑制内心的苦闷与忧伤,那天晚上,我将我沉淀许久的心事告诉给了我的同学们。惋惜、哀叹、愤怒、同情充满了整个酒吧。好在后来一个同学说那种爱其实是一种错觉,我与娟子间没有真正的感情,维系着两人的唯一纽带,便是艺术——无论怎样对艺术进行定义,一旦这一纽带断裂,那么一切都将成为虚无。而我们之间的这条纽带,必然会在岁月的风干下变成无数短短的小节。后来,我竟迷迷糊糊地同意了这种观念,并发誓不再“误入歧途”

    (八)

    夏天过后,我便没有呆在学校,而是服从学校安排,到各地考察、学习,而后又到北京一所高校进修。如此,断断续续将近一年。当然,我并没有忘记娟子一家。我也曾写过几次信,可大都没有回信,唯一一封是娟子父亲寄来的,陈词慷慨,声声痛骂。我不想劳累他老人家请人写信来骂我,因此,后来我便不再写信。

    两年多前,我破例被录取到武汉一所高校攻读博士学位,临走时,我虽给娟子写了封信,可结果可想而知,我仍然不能得到她的丝丝音信。—两年来,我也曾写信说些近期发生的趣事,可所有一切都石沉大海,沓无讯息。我想,或许是她觉得自己给一个正在写博士论文的所谓学者写信不太适宜而作罢了吧。

    完成答辩后,我没有选择沿海的名牌高校,而是再一次踏上了西进的路。刚一到车站,可可便等在那里了。

    “李老师,欢迎你回来。”

    我打了招呼,向这位刚留校的老师笑笑:“现在是同事了!”她点点头,我又说:“可可,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一些行李便先寄在你这里了。”

    我马不停蹄地赶往赵家屯,可当我闯进那片竹林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我惊呆了——娟子正抱着一个婴儿,赶着羊群回家。远处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在唱着:

    虎不伤人堪作枝,猿能解语代呼童。

    映山花开女儿忙,岭上桃花花叶香。

    歌唱相联凭木叶,娇音吹断路人肠。

    她好像看到了我,不安地垂下了头。

    “娟子!”我禁不住叫了出来。

    娟子低垂着头,半天才无奈地轻轻地道:“李老师还不到屋里坐坐,”听那男子的声音近了,她又慌忙地道“那是孩子的爹!”

    那扛着犁头的男人已绕过那道山弯,徐徐地走了过来。近了,我假装平静地上前几步,笑着招呼道:“我是xx学院艺术系的老师,想学习学习我们曾经拥有过的戏!”也许是这一句怪怪的话,弄得那青年大笑起来。

    “什么学习不学习,只要你愿来听一听看一看就不错了。”

    接下来,他们便邀请我到他家里坐坐。一路上,也闲扯些无关紧要的事。我见那青年一手牵着牛,一手扛着犁头,便道:“老弟,我来替你牵牛吧。”不想这句话弄得几人大笑,娟子说“咱们的牛,不用缰绳也不会乱跑的!”

    到了娟子家里,娟子的父亲都对我很热情。一个偶然的机会,娟子和那青年不在,娟子父亲便瞪了我一眼,小声说道:“你没见过我的信?你写的乌七八糟的东西还在我那里,这次给我带回去!”正当我惊诧的时候,娟子他们进了来“李老师啊,今后要演什么戏看什么戏,尽管说,咱这女婿可不赖哟。”我点头应允,我明白我今后该选择什么。

    (九)

    回到学校,我对可可讲起了这事,可可笑着对我说:“我看你都三十多岁了,还这样痴迷!”我能回答什么呢?

    “其实,你们这段感情无疑是一段幻想,我可以断定,多年以后,你们都会觉得那种想法是多么幼稚。”也许会吧!

    “说实在的,如果你们走到了一起,将不仅仅是对你们个人,对我们的艺术也是一个极大的损失。”

    为什么呢?

    “如果你们真正结合了,非但现代音乐与传统民族音乐不能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而且会让至少一种音乐走向灭亡。”真的吗?

    “因此,为了挽救和发展艺术,你必须忍受这一时的痛苦,而寻求长远的甘甜!”我正要说话,可可又道:“实质上,你对她的好感,也完全是出于对艺术的好感,而遗憾的是,我们都只是艺术的衍生物和助推器!”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十)

    而今,我又重新过上了平静的生活,对过去的选择也不再那么痴狂,但那曾经的点点滴,又怎么会马上烟消云散呢?也许历史会证明可可的话是正确的,可为什么偏有那么多像我一样的人在迷途上彷徨呢?这难道不让人感到深思?人生如是,大而化之,生命又当如何?文化又当如何?艺术又当如何?我想,在而今利欲熏心一味追求浮名虚利的时代,更让人感慨糟粕文化现象对纯真艺术精华玷污的深恶痛绝。如果我们将现代艺术与乡土艺术随意地杂糅起来,还美其名曰为创新,那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土家人的乡土与大众化的艺术,只有在距离的存在下才能绽放出更加瑰丽的色彩,——这便是我的选择,——保留你的圣洁与纯真,直到永远永远,一代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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