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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明月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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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远吗?”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明月在哪里?”

    “就在他心里,他的心就是明月。”

    古龙笔下的人物都近乎完美。他们风流倜傥,绝顶聪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们没有过去,只有现在;没有剑,只有酒。但是有一个人例外,他——就是傅红雪。

    明月断肠人,天涯傅红雪。

    傅红雪的例外首先在于他先天的残缺——他行动不便。为了复仇,他千里奔袭,一路追踪,靠的就只是一双伤残的腿“他左脚迈出一大步,右脚慢慢跟上”动作奇特而笨拙,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苦。

    他的例外,更在于他可怕的隐患。他有病。他的病,对于他不幸的身份和阴郁的性格来说,无疑是个定时炸弹,随时都会发作。在那些风雨如晦的暗夜,在那些阴暗肮脏的街角,他痛苦地抽蓄,翻滚,苍白地忍受着折磨,无助,凄怜。

    他是个绝对不幸的人,一个完完全全的悲剧。他没有美好的童年,他的童年的烙印就是他不幸的根源:黑暗的堂屋,血染的红雪;母亲病狂的复仇欲念,还有她恐怖凄楚的鞭笃:“用这把刀将他们的头全都割下来,否则非但天要诅咒你,我也要咒你!”。抽刀,抽刀,不断地抽刀。黑色的刀,苍白的手。

    他不是一个侠客。他没有叶开的慢条斯理,没有路小佳的潇洒自如。他没有酒。他忍辱负重,吃力地跨过他前进的每一步。他的刀绝不离手,就好象长在他身上似的。但是谁也没能看清楚他的刀。刀已出鞘,刀已入鞘。只见刀光瞬息即逝,只有血溅如虹——见血封喉。他仅仅是个复仇的工具。他的刀下绝不留情。他的刀,是杀人的刀。他不是个侠客;连他的女人,他也只能在寂寞的夜,亢奋而又饱受煎熬地等待。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地不公平啊!翠浓死了:最后的谜底揭开了:叶开才是白天羽的儿子!他——傅红雪,历尽所有的恩怨情仇,血雨腥风,到头来,他竟然只是一个局外人。他只是一个无辜被掉包的孩子。他来历不明,没有父母,更无归宿。苍天啊,你的玩笑开得未免残酷得过分啊!

    他一个不幸的人,一个天生的复仇工具,报的却是别家人的恩怨,一切都与他无关;生命中残酷而充实的血腥,突然变成一无所有的苍白——

    他,一无所有;

    他,到底是谁;

    他,何去何从?

    “他的人呢?”

    “人犹未归;人已断肠”

    古龙曾谈到他最喜欢,也是他写得最痛苦的作品就是天涯明月刀。他写楚香帅,陆小凤,李寻欢,都以完美的笔调赋予了他们一切人类优秀的特征。但在傅红雪身上,才真正体现了现实的残酷与造化的弄人。他身体残疾,他身世坎坷。面对命运最诡异的悲怆,古龙要怎样安抚他最最凄怜的孩子,这就是他的痛苦之所在。

    也许时间就是天底下最神奇的创伤药了。古龙也只有让时间去抚慰傅红雪命运的悲怆了。当傅红雪人在天涯时,时光荏苒已是多少秋风啊;我们不知道离开边城后,他怎样挣扎着支撑过那段近乎崩溃的,地狱般黑暗的,如秋叶般飘零孤独无助的日子(鼻腔里涌起一股尖辣的酸味,太多的感触,却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他的处境);我们也不能确定此时此刻的他,是否已经抚平了命运给他的那一道刻毒的刀伤。但我们可以看到的是,他并没有被残酷的命运击溃,苦难的历程造就了他的坚韧与不屈。他已臻成熟。他的刀也早不再是复仇的工具了;他的刀如天涯般辽阔寂寞,如明月般皎洁忧郁。它依然叫人畏惧,特别是让那些邪恶的灵魂不安。他开始找寻,找寻生命的意义,人生的归宿。我们忙忙碌碌的一生岂不就是在寻找某个属于自己的生命的归宿。

    给傅红雪安排一个怎样的结果?古龙在用他的灵魂进行着最痛苦,最深刻的思索,上下而求索。。

    几乎就是一记神来之笔。傅红雪在经过一次惨痛的挫折后,无意闯进一个平凡的姑娘的家中。古龙笔下的每人物总是有其隐秘的背景。但是这次又是一个例外。小婷是一个真正平凡的姑娘,一个不得不出卖自己才能活下去的人,一个同样因为生活的残酷而不幸的人。他保护了她;她照顾他,他的伤,他的再次近乎崩溃的心。她给他买酒,不论三更半夜,不顾囊中羞涩。她无怨无悔。原来照顾一个人可以和被别人爱护一样地幸福。毕竟她和他都是那样无依无靠的人啊!尽管一切依然是那样的艰难,可生活啊,突然有了阳光,突然有了希望,突然感到幸福

    发现他不辞而别后,她开始酗酒,甚至杀了想玷污她的酒店胖老板。她本来曾是个不懂怜惜自己的人啊,可现在,她知道要好好的爱惜自己了,因为她有了希望,星火般微弱的希望。希望!就是要有希望!

    傅红雪终于没能抗拒他内心本能的召唤。回到那平凡的小屋时,却已是人去屋空。她为什么酗酒?她为什么杀人?她正在逃亡。他知道她是为了他;他也知道他荒芜的心原上已经扎根下了她绿色的哀愁,幽香的温柔;他知道她不是在逃亡,她是在找他,满怀希望地;他必须找到她,一定会找到她!这样的安排并不是天方夜谭,一个寂寞的灵魂对温柔的渴求,就像荒漠对一滴甘露的滋润般敏感。傅红雪重新振作起来了,他终于找到了他苦难的命运的苦涩的归宿——就是那个最奢侈的装饰品也只是,一朵茉莉花的姑娘。平凡的姑娘,苦难而善良。

    “何处是归程?”

    “归程就在他眼前。”

    “他找不到?”

    “现在虽然找不到,迟早总有一天找到的!”

    “一定会找到?”

    “一定!”

    最后一战。傅红雪最终粉碎了公子羽的阴谋。他严正地拒绝了公子羽的权势诱惑,也舍弃了明月心销魂的美丽。他终于找到了他苦难善良的姑娘——那朵平凡而独一无二的茉莉花。

    从边城到天涯,傅红雪走在他命运的朝圣之路上,太多屈折,诸多辛酸,无尽悲怆命运无情地把他抛入魔魇的深渊,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踽踽独行,忍受病魔与孤独,跨过漫漫长路与长夜;当他终于站在天涯的夕阳下时,回首来路的苦痛与寂寞,俯瞰芸芸众生的熙攘喧闹,终于体悟到,平凡是真,真实而可贵;平凡是福,一幅田园式画卷的温馨,淳朴、纯真。

    ——夕阳下,他苍白的脸,终于有了金色的灿烂。

    傅红雪选择了平凡。

    古龙选择了平凡。

    是的,就是平凡,古龙所寻寻觅觅,苦心孤诣之后,蓦然回首,才发现的灯火阑珊处的美丽。

    人间正道是沧桑。而沧桑苦难的浪子啊,就是平凡,属于你们的,终极的,温柔的归宿啊。

    “明月何处有?”

    “只要你的心还未死,明月就在你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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