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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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我们部队开进黄龙山的日子，正是黄龙山的风季。
黄龙山的风就像被三伏天的太阳翻来覆去地暴晒过十年，干巴巴的没有一丝水份。那风不刮则已，一旦刮起来，便连绵不绝，不依不饶，那种坚忍不拔的劲头，仿佛一定要把世间所有的生命都做成木乃伊不可，那满目沟壑，处处干枯龟裂的黄土高原一定就是那风的恶作剧了。
演习开始的第一天，我们班担任侦察任务。在连续翻越了三座山头后，便一个个蓬头垢面，像刚刚在土里滚打过一遍了。脏还可以忍受，但渴却是实在忍受不住了。
上山之前，军用水壶都灌满了水，团首长还反复强调“水不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候”叮嘱我们不准到老百姓家中要水。可谁知道新兵的关键时刻有那么多呢？不到半天，水壶便底朝天了，一个个像旱地里的庄稼苗，渴得嗓子冒烟，心中如火烧一般。于是，利用演习间隙的休息时间，我们决定到老百姓家中“借水”
“团首长不是命令不准到老百姓家中要水吗？”有人试探着问。
“不是命令，是叮嘱。”作为班长，我当然有责任也有权向全班的同志准确解释首长指示精神的实质。“何况我们不是去要水，而是借水，明天要连本带利的还给老百姓”
最后决定由“班首长”我亲自去“借水”我很容易地找到了一孔窑洞。
“大军来了。”一位老大娘热情地把我迎进窑洞。
大娘看上去70多岁了，身子骨还很硬朗，枯树皮一样的脸上一脸慈祥的笑容。
“大娘，有水吗？”
“有，有哇。”大娘爽快地答应着，拿出一个黄土烧制的大海碗用那油津津的衣袖麻利地擦了擦，到里间盛了满满一碗水端到我面前“闹解放那会，我们最喜欢喝大娘的生水了，这么多年没有喝过大娘的水，不知道你们还习惯不习惯？”
“解放军还是解放军，永远都会喜欢大娘的水。”
我知道那水里有成千上万肉眼看得见或看不见的细菌，虽然平时也并不怎么喝生水，但现在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口渴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我是解放军，我不能让大娘失望，我要保护解放军在大娘心中的形象。我豪爽地一仰脖子，喝干了那一大碗水。
“这水真甜，谢谢大娘。大娘，我们班断水了，我还要在您这里提好多水走呢？”
“好、好、好！”大娘喜滋滋的一脸灿烂，又用一个大脸盆端来一盆水，将一条毛巾和一块肥皂塞到我手里“看把你们累的，孩子先洗洗，大娘这就去给你装水，给大军同志送去。”
我却怔怔地看着手里的“毛巾”和肥皂发愣。“毛巾”其实是一块破旧的棉布，看得出那是一件旧褂子不能穿后改做洗脸用的，肥皂只有薄薄的一片，那上面一条条裂痕和裂痕里塞满的黑泥说明了它的历史。
“这该是两件文物了。”我将那两件“文物”放在一边，把头埋进水里，畅快的洗起来。洗完脸，又犹豫地看着那两件“文物”考虑要不要使用它们。
大娘提着灌好的水壶来到我面前，静静地看着我，表情有些异样：“孩子，是不是嫌大娘的东西脏了。”
“不，大娘。”我的脸倏地红了，赶紧拿起“毛巾”毫不犹豫地盖在了脸上，一边说着话掩饰着心里的不安“大娘，我是舍不用您的肥皂，我知道您的生活挺难的。”
“不难，不难的，比起闹解放那阵好多了。”大娘一脸舒心的、满足的笑。“只怕委屈了你们，你们总也不来看看大娘。”
我心里一动，痴痴地望着大娘，我想起了妈妈——每当我们兄弟姐妹将妈妈做好的一桌美味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的时候，妈妈的神情就像这位大娘一样舒心、满足。
擦完脸，我端起木盆走出窑洞，准备将那盆洗过的水倒掉
“等等，孩子——”我听到大娘急切的喊声，诧异地回转身。
大娘以与她年龄不相称的敏捷急急地上前接住了我手里的盆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端回窑洞里，轻轻地放在一角，这才舒了一口气，不太好意思地对我说：“这水，我还有用呢？”
“大娘对不起”我直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发疼。我哽咽着“我不知道您的生活这么艰难”
“不难，不难的，大娘再难也不短这一盆半盆的水。”大娘忙不迭地安慰我“闹解放那阵子才难呢？胡宗难的兵打破了我们好多口缸，还把好多可以盛水的坑坑洼洼都放了毒。”想起从前的往事，大娘的眼睛红红的。
停了停，大娘抹着眼泪又笑了。“现在有水了，可你们又老不来。”
我们在黄龙演习半个月，第天只是那位大娘，第二天是三、四位大娘，第三天、第四天每天都有十几位大娘、大爷，每个人都提着一桶热水在我们演习的途中等着。
我记起了首长的叮嘱，我知道我做了件愚蠢的事。
团首长愤怒了。
团首长清楚地知道水对于黄龙地区的老百姓的意义。
“我们都知道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在演习任务完成后的总结大会上，团首长饱含热泪地大吼道：“除了三大纪律外，我现在宣布第四条纪律：不准到老百姓家中借水。”
三月，我们部队开进黄龙山的日子，正是黄龙山的风季。
黄龙山的风就像被三伏天的太阳翻来覆去地暴晒过十年，干巴巴的没有一丝水份。那风不刮则已，一旦刮起来，便连绵不绝，不依不饶，那种坚忍不拔的劲头，仿佛一定要把世间所有的生命都做成木乃伊不可，那满目沟壑，处处干枯龟裂的黄土高原一定就是那风的恶作剧了。
演习开始的第一天，我们班担任侦察任务。在连续翻越了三座山头后，便一个个蓬头垢面，像刚刚在土里滚打过一遍了。脏还可以忍受，但渴却是实在忍受不住了。
上山之前，军用水壶都灌满了水，团首长还反复强调“水不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候”叮嘱我们不准到老百姓家中要水。可谁知道新兵的关键时刻有那么多呢？不到半天，水壶便底朝天了，一个个像旱地里的庄稼苗，渴得嗓子冒烟，心中如火烧一般。于是，利用演习间隙的休息时间，我们决定到老百姓家中“借水”
“团首长不是命令不准到老百姓家中要水吗？”有人试探着问。
“不是命令，是叮嘱。”作为班长，我当然有责任也有权向全班的同志准确解释首长指示精神的实质。“何况我们不是去要水，而是借水，明天要连本带利的还给老百姓”
最后决定由“班首长”我亲自去“借水”我很容易地找到了一孔窑洞。
“大军来了。”一位老大娘热情地把我迎进窑洞。
大娘看上去70多岁了，身子骨还很硬朗，枯树皮一样的脸上一脸慈祥的笑容。
“大娘，有水吗？”
“有，有哇。”大娘爽快地答应着，拿出一个黄土烧制的大海碗用那油津津的衣袖麻利地擦了擦，到里间盛了满满一碗水端到我面前“闹解放那会，我们最喜欢喝大娘的生水了，这么多年没有喝过大娘的水，不知道你们还习惯不习惯？”
“解放军还是解放军，永远都会喜欢大娘的水。”
我知道那水里有成千上万肉眼看得见或看不见的细菌，虽然平时也并不怎么喝生水，但现在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口渴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我是解放军，我不能让大娘失望，我要保护解放军在大娘心中的形象。我豪爽地一仰脖子，喝干了那一大碗水。
“这水真甜，谢谢大娘。大娘，我们班断水了，我还要在您这里提好多水走呢？”
“好、好、好！”大娘喜滋滋的一脸灿烂，又用一个大脸盆端来一盆水，将一条毛巾和一块肥皂塞到我手里“看把你们累的，孩子先洗洗，大娘这就去给你装水，给大军同志送去。”
我却怔怔地看着手里的“毛巾”和肥皂发愣。“毛巾”其实是一块破旧的棉布，看得出那是一件旧褂子不能穿后改做洗脸用的，肥皂只有薄薄的一片，那上面一条条裂痕和裂痕里塞满的黑泥说明了它的历史。
“这该是两件文物了。”我将那两件“文物”放在一边，把头埋进水里，畅快的洗起来。洗完脸，又犹豫地看着那两件“文物”考虑要不要使用它们。
大娘提着灌好的水壶来到我面前，静静地看着我，表情有些异样：“孩子，是不是嫌大娘的东西脏了。”
“不，大娘。”我的脸倏地红了，赶紧拿起“毛巾”毫不犹豫地盖在了脸上，一边说着话掩饰着心里的不安“大娘，我是舍不用您的肥皂，我知道您的生活挺难的。”
“不难，不难的，比起闹解放那阵好多了。”大娘一脸舒心的、满足的笑。“只怕委屈了你们，你们总也不来看看大娘。”
我心里一动，痴痴地望着大娘，我想起了妈妈——每当我们兄弟姐妹将妈妈做好的一桌美味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的时候，妈妈的神情就像这位大娘一样舒心、满足。
擦完脸，我端起木盆走出窑洞，准备将那盆洗过的水倒掉
“等等，孩子——”我听到大娘急切的喊声，诧异地回转身。
大娘以与她年龄不相称的敏捷急急地上前接住了我手里的盆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端回窑洞里，轻轻地放在一角，这才舒了一口气，不太好意思地对我说：“这水，我还有用呢？”
“大娘对不起”我直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发疼。我哽咽着“我不知道您的生活这么艰难”
“不难，不难的，大娘再难也不短这一盆半盆的水。”大娘忙不迭地安慰我“闹解放那阵子才难呢？胡宗难的兵打破了我们好多口缸，还把好多可以盛水的坑坑洼洼都放了毒。”想起从前的往事，大娘的眼睛红红的。
停了停，大娘抹着眼泪又笑了。“现在有水了，可你们又老不来。”
我们在黄龙演习半个月，第天只是那位大娘，第二天是三、四位大娘，第三天、第四天每天都有十几位大娘、大爷，每个人都提着一桶热水在我们演习的途中等着。
我记起了首长的叮嘱，我知道我做了件愚蠢的事。
团首长愤怒了。
团首长清楚地知道水对于黄龙地区的老百姓的意义。
“我们都知道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在演习任务完成后的总结大会上，团首长饱含热泪地大吼道：“除了三大纪律外，我现在宣布第四条纪律：不准到老百姓家中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