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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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的眼泪再也流不出来,是因为我倒立在墙角。我的汗,从头顶一直,滴进心低。有夕阳的余晖像哭过的小孩般,伸小小的触角,从窗台处,斜斜探了进来。看地毯上,开满一朵一朵,透明的花朵。

    每朵花,都有一个名字。共同的,我轻轻在梦里,日记里,闭着眼睛,咬着嘴唇,偷偷唤的名字。我那么小心翼翼的守护,如捧一把绝美光芒的珍珠。不想稍受惊吓,抖落一地时的华美,还是我,右手抹去左眼的泪水。

    咬紧牙,把身体从墙角放下来。

    我说,是我错了。我不该,去看那一场烟火表演。

    2

    骑脚踏车,从学校南门出来,往左边一直走。过了蔷薇小巷,路的尽头,是荒弃了的露天电影院。

    那是一次,偶然发现的乐土。

    越到入夏,原本稀稀拉拉的草地,居然长出一颗颗小巧挺拔的树杆出来。近了,才欣喜的发现,那不是普通的小树。是向日葵的枝杆!然后突然想起,那日,抱着书本底底经过连尘染的教室,他正望着课本上的向日葵发呆。我的心,被人挠痒痒般欢愉起来。呵呵,他也喜欢向日葵啊。深深环望,这露天电影院。残壁四周,繁盛的梧桐,殷勤的鸟,何时衔来颗颗种子,播洒在这里。连日的雨露,喂它们丰盛饱和,长了剪刀的叶子,绵绵长长,绕了我晶莹的梦。

    近日,连尘染,总是挂着向日葵般温闻若曦的笑,出现在梦里。

    湿漉漉的长发,怎么翻身,都一直微笑到黎明。

    3

    我第十二次在学校的图书馆门前看到的他,是和另一个男生一起。他们各自,推一辆吉安特的自行车,说今天做实验的过程,眉飞色舞,悠然自得。只不过,他喜白色。于是,车身与衬衣一律的奶白。走过他身旁,我用力呼吸。能感觉到,他周身,如我昨晚喝过的咖啡牛奶一样,混合在太阳底下,散发一股淡淡的迭迷的清香。

    我的脚步太快。他们似乎在我身后停了好一会儿。等我了悟身后细索的脚步。一阵清脆的车铃,伴我的魂,飞弛而去。

    同伴在我面前拼命的摆手,扰我视线。童落轻,你想什么呢。

    我恬然。没什么。我笑自己呢。

    4

    刚接手电台的主持,稿子,多而繁杂。总让我审了又审。那几日,我发现,有些没署名的稿子,总投些动情而朦胧的诗歌。都是要送给高三(二)班,那个,叫连尘染的男生。

    心中,落下炸雷。

    一连,看了好几封。字迹清秀隽永,言辞深藏着隐隐的怜惜。疯了般,翻查各个班的通讯员花名册,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灵动的女子,誓同自己,宣战到底。

    可,揉烂撕碎了所有稿件之后。苦笑不已。泪,涓涓潺潺奔流。

    我,哪能管这么多呢。

    我究竟是谁呢。

    5

    学生会的宣传栏里,总时不时,出现连尘染的名字。用毛笔写的,有时是仿宋体,有时是黑体,隶书。多是参加学校的文艺演出或奥林匹克竞赛的获奖喜讯。

    我曾参加过课外的书法速成班,练习毛笔字。每看到他的名字,连——尘——染,我小声的念,一笔一划,在手心或脑海,用各样的字体写他的名字。遗憾的是,我总也没有机会进入学生会的宣传部,开诚布公的写,他的名字。

    露天电影院的向日葵,已经一米多高了。丛丛落落,隔着生锈的珊栏,它们饱满的花蕊,舒展的叶,跳舞样的风姿卓越起来。越发像连尘染的微笑。

    我摘了满满一琉璃罐子的叶子,大大小小,在太阳底下晾干,夹在不同的书里。

    我祈望,哪一天,他从我身旁走过,拾到我遗落的书,能察觉,有一个,与他一样,喜欢向日葵的女子。能了悟,那个女孩的,所有心事。

    6

    脚踏车的气门芯不知被谁偷走。丧气地推着车,进了蔷薇小巷。远远的,听见从露天电影院的方向,有人欢呼的声音,和大声的笑。

    近了,一群嘻哈打扮的丫头小子,放轰隆的音乐,围着篝火,跳绚丽的舞步。梧桐树下,放冲天不断的焰火,连绵不绝。

    原来,这乐土,竟不只是我一人的。

    只一秒,快要被他们感染。

    多久了,不曾有会心的微笑。

    我的向日葵,灯光焰火里,突然凋谢。

    或许,是我不该,从头到尾,独自拥着根本无法生长的向日葵,看这场烟火表演。

    连尘染

    1

    犹记得四月日和,细碎阳光里站着的是童落轻与怀抱中的狗。她着米白色厚重毛衣,松松垮垮的罩在瘦小的身体上,更显伶仃。伏身微微低头,手指轻缓。我们曾有过几秒目光交错,然何其短暂,犹如午夜里盛大的烟火表演,虽来得璀璨但陨落迅速。是从心头一直转动到舌尖的三个字,童落轻。是喝水时杯底忽然闪动的姓名,童落轻。是从注视过连尘染的精灵,童落轻。

    她或许应该来自另一个世界。掂脚轻轻。

    她或许长了一双翅膀,欲飞,从墙角轻盈划落,也许从此在我的生命里,再也不着一丝痕迹。

    我说,也许是我错了,不该去看那一场烟火表演。

    2

    她不曾发现我,一直不曾发现。我就那样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细碎的长头发扬扬洒洒的垂落在肩膀上,微微湿润。她背对着我,即使是这样,我仍旧能够感觉到,她笑了。在一群细小生命面前,她望得到他们的美丽,就如同我亲见锦绣年华中仍羞涩着的她。那是一群小小的向日葵,它们未曾开花,隐藏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我开始想象着我们是否可以就这样,就这样一起看到花开。那是属于我们的花朵,花开不败。

    黄色的,小小的花朵,具有旺盛的生命力,盛开在我的心中。她不曾了解,我是如何雀跃,隐藏在内心世界里的一场期待,假如我忽然的喊了她的名字,她会不会哭?会不会就此嫉恨我,打扰了一直属于她的,那个美梦。

    3

    我又见到她。

    是在学校里狭窄的电影院,昏暗的灯光似一场半睡半醒的梦。她瑟瑟的坐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整场都没有说一句话。我总是能借由她想起那一整片的麦田,恬静的,麦子的香气。或许她在跑,在笑,长长的头发在风里舞蹈。她说尘染,尘染你在那里。于是我伸出手拼命的向前跑,却任凭怎样努力都无法触摸到她。她应该是随时随地会幻灭的人鱼公主,不然为什么我的心脏总是会间歇性的疼痛。

    走出影院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雨。走到一半又折了回去,给我一杯热咖啡吧,我说,请送到那个穿米色毛衣的女孩手里。

    我想象着她拿到咖啡时放在手心里的喜悦,或许她会质疑,或许她不会。只要她拿到咖啡时是暖的,笑的,连尘染就会很幸福。

    4

    童落轻,她的声音会在每天傍晚准时传进我的耳朵。抱一只黑色的抱垫坐在光阴里,听广播中潺潺的,甜美的声音。她会读一些诗歌,小说,都是谁送给谁或者谁的。于是在那个夜晚的烛光下,我写了很多很多的诗歌,摆满了整个书桌,然后心满意足的笑。第二日清早,嘱同桌那个娟秀的女孩子仔细的抄好,署上送给连尘染。我只是在想,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会不会心疼,她的心会不会也似我一般,微微的疼。

    可是,我终于还是没有听到那些诗歌,哪怕一支。那些埋藏在午夜被窝里念着一个人的姓名写下的文字,那些夹杂小小私心却终日胆怯不能表露的文字。童落轻,你看到了吗?

    这些都是属于你的文字,可是,我知道你未曾看过。你看也不看的,就把它们全部丢掉了。

    因为,连尘染等于,陌生。

    5

    去看了那一片属于她的天堂。黄色的花,开始大朵大朵的开放,像一场终于盛开的爱情,可是,那究竟是谁的爱情呢?

    我开始流连在这片被荒废的土地上,有时候看到一些青春的面孔三三两两的经过,我总是在想,她在不在,她会不会就夹杂在那些人的中央,那么安静的,安静的望着我。就像那一天,被熙攘人群推在一起的我们,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她抬起头来,缓慢的看着我,没有惊讶于电影散场时混乱的碰撞。这样的女孩子,怀揣着怎样的心事,才会有如此忧郁的眼睛呢?

    如果,只是如果,她再停留片刻,只是片刻。那么我一定会拉着她的手,不会放她再走。

    如果,只是如果,我们能够早一点遇见。可是已经没有如果。

    金色的麦田里,童落轻在我的世界里走失,她再也没有回过头来,对我微笑。我蹲在地上,将双手埋藏住眼睛,我终于失去了她。

    6

    最后一次,让我为她做一些事情。

    那是一辆淡粉色的脚踏车,铃铛,车篮,脚踏板。只有它曾经见证过我们的故事,它曾经带她一起飞翔。原谅我,童落轻,在这个午夜,我偷偷的拿走了属于你的翅膀。然后我沿着她曾经触摸过的地方,将它重新粉刷了一下。我要她拥有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

    我只是想要,在最后的时刻里,留一些什么给自己。那一片属于她的童话世界,到底有没有存在过?或者,有关童落轻与连尘染的那一场往事,多年以后,我们都不会记得。

    那些向日葵,终于在刹那之间,一点一点的败落。我说,或许是我错了,我不应该站在她的身后,看那一场烟花表演。

    而后,我们就这样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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