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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我前世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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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辑

    我一直想为我的父亲写点什么,可是我一直没有动笔。

    上一次去坪山看望我的父母亲,准备回来的时候,我塞给父亲一点零花钱,因平常我家的钱都由母亲一手掌管,我担心父亲想喝点小酒什么的。他却硬是不肯收,我都快要上车了,他还蹒跚着跑过来,穿着他那混满了泥士和灰尘的皱巴巴的老军装,拉住了我:“贞儿,爸爸不用花钱,你自己留着,你们年轻人要用钱的地方比我多!”父亲的双手粗糙得如冬天的枯树皮,正要被剥落。他黝黑的脸庞上,一颗一颗的汗珠在烈日下闪闪发光。我眼眶一热,避开父亲的目光:“爸,这是我第一次拿钱给你,你就给我点面子,收了吧。”父亲不好意思的笑了,就如同一个羞涩的孩子,那一刻,我蓦然发现,父亲老了!

    是真的第一次亲手拿钱给父亲用,平常帮助家里,一般都是直接寄回去给弟弟妹妹做了学费,父母亲亦一直在外打工,为着家里曾经欠下的债务,一年又一年,父亲用他如雨的汗水,换取一点点微薄的酬劳,来支撑这个家,也为我们三个孩子支撑起一片蓝天。

    父亲终于还是涩涩的将钱卷起来,放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我知道,他肯定舍不得花这点钱,他仍是会留起来,以备我和弟弟妹妹不时之需。可是,这于我,已经是一种安慰。对父亲的亏欠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为他做点什么,这让我心里有了莫名的兴奋,而这兴奋里,又夹杂了如此多的辛酸。

    父亲啊,我是如此的爱你,我要如何,用我的手和笔,来感激你对我无私博大的爱呢?

    1.父亲帮我做作业

    少儿时期,父亲一直是我心里的靠山,玩累了,可以去他怀里睡觉,闯祸了,可以去他怀里撒娇。

    而对于学习,父亲也有他自己的一套教育方式。他从不逼着我们读死书,总是教我们很多的学习方法,告诉我们,该玩的时候要尽情的玩,该学的时候,就要好好的学。春天,父亲会帮我爬很高的树去摘我喜欢的鲜花;夏天,父亲会用竹编的网带我们去小溪里网鱼虾,秋天,父亲会领着我们去田野里捉泥鳅;冬天,父亲会跟我们一起在坪地上堆雪球打雪仗。

    母亲总担心父亲会将我们带成疯丫头野小子,而恰恰相反,我们姐弟仨的成绩在整个镇里面都是数一数二的。

    这大概得归功于父亲对我们的教育。

    记得小学毕业那一年,老师总是给我们布置很多的课后作业,我常常写到手发软,直至趴在桌子上睡着。因小时候我的身体很虚弱,父亲看了颇为心疼。于是他主动的承担了我一些抄写的作业,比如数学,父亲会帮我将题目一个一个抄好,只等我自己算结果。而这样的结果是,父亲花费了他干农活所需要的时间,所以每天等我做完作业睡觉后,他还得借着微弱的月光或者灯光去地里做完下午应该要干的活。

    当时是不怎么明白父亲这份爱的,只觉得父亲是个大大的好人,可以不像别的父母一样逼着我做更多的作业。特别是语文老师布置的每天必须抄一篇小学生优秀作文,让我特别头疼。我讨厌机械的抄写,于是又想将这苦差事交给父亲。父亲听了,亦不拒绝,只是说要我答应他一个小小的要求。我问父亲:“爸爸,是不是你想骑马呀?”(儿时,父亲累了,会在破椅子上斜坐着休息,他喜欢将脚轻轻的架在我的肩膀上,让我慢慢的摇晃。)父亲微笑着摇头。于是我又问父亲:“那么,你是想要抽一支烟,对吗?”(因为我对香烟敏感,父亲从不在我面前抽烟。)父亲仍是微笑着摇头。我没有想到的是,父亲只是让我先将要抄写的作文背诵下来给他听。这对于我来讲是一件多么占便宜的交易呵,我不仅可以很快的背诵下来出去玩耍,还不会因为没完成作业而被老师责备。

    可是这个交易却让父亲和我的老师有了小小的冲突。交作业的时候,老师发现字迹根本就不是我的,质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自然不敢说是父亲所为,于是老师按“规矩”放学后将我留在学校。父亲见我没有和伙伴们一起回家,一问才知道因为作文的事我被老师给留下了。父亲急急的赶到学校来,跟老师说明了情况,老师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教我“胆大包天”的人,竟然是我的父亲。父亲要我当着老师的面背诵他帮我抄的作文,老师听后不得不低头承让,从此,父亲成了我抄写作文的笔杆子。而我的速记能力与写作能力,也是一日一个台阶,老师对我的父亲刮目相看,他们后来还成了相当要好的朋友。

    2.我生命里的第一块画板

    从小我的兴趣就特别广泛,这也是受了我父亲的影响。

    父亲喜欢看武侠小说,他的床头几乎天天都有厚厚的武侠书塞在枕头下,我总是等到父亲外出干活了,偷偷的拿出来看,然后再悄悄的放回原位去;农闲的时候,父亲会从后山砍回很多竹子,一条一条削了,又破为薄薄的片,然后织成各种各样的家具自用或者卖了赚几个小钱,我也会跟着父亲用竹片编篮框、簸箕、竹席等;因我身体不好,父亲常常会带着我上山去采草药,他教我认识各种各样的可以入药的草,哪些可以治什么病,若是他也不明白的,他会跑很远的路去问乡村医生,然后再告诉我。就这样,我跟着父亲,学会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上到初中以后,我突然爱上了画画。在那个年代,在我们那样的穷山村,很多的父母都认为画画是不务正业,可是我的父亲没有这样想,听说我想画画,父亲显得很高兴,可是当我问父亲要钱买画板和颜料时,父亲的脸上闪过一道为难的神色。

    那时候我们家穷得揭不开锅,我和弟弟妹妹的学费都是要老师先支助着的,常常是等到学期结束了父亲才能帮我们教清一学期的费用。我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份,于是我亦不强求父亲,只是轻轻的咬了咬嘴唇,告诉父亲:“爸爸,没关系,我可以和别的同学共着用。”

    然而,第二天放学回家,父亲却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惊喜。他从身后拿出一块大大的,一平如水的画板。画板的上端在中间设计了两个圆孔,父亲找了一根粗布绳子从圆孔里穿过去,走路的时候可以将它背起来。他又从衣柜里找出两个大大的夹衣服的铁夹子,夹在画板上给我用来夹画纸。在画板的下端,父亲还特意做了两个小小的三角架,我可以将画板平稳的摆在地上或者课桌上。我看看画板,又看看父亲,我的眼眶热热的,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而父亲却还在不停的跟我道歉:“贞儿,对不起,爸爸现在没有钱,你先拿这个将就着用,行吗?”

    我的好爸爸呀,我怎么可能会说不行呢?看到你磨出老茧的双手,我怎能不明白你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妈妈告诉我,爸爸为了给我做那块画板,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找合适的木板,大了,不要,小了,不行,木料不好的,也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他满意的了,他便高兴得手舞足蹈,马上又刨子帮我刨平,他一直刨一直刨,非得刨到那么平滑才肯吃饭

    父亲的那一块画板,我一用就是好几年,每次我拿出它来,仿佛就看到父亲带着他那憨厚的笑脸,蹲在门槛边不停的刨着木板,他额角的汗珠,折射出父亲对女儿沉沉的爱,刨子里卷出来的木屑,挥洒着父亲对女儿深深的情。

    3. 单放机——父亲的爱

    迫于生计,父亲不得不丢下我们几个孩子,背上行囊登上了开往别处的列车,加入到了外来工的行列。

    父亲出去后,母亲发脾气时,没有人帮我说道理了,母亲要打人时,没有人帮我挡棍子了,我的心里,当然是十二分的不乐意。可是我又更加明白,对父亲而言,让他放下年幼的孩子,放下他热爱的家乡,去别人的土地日晒雨淋,更是多么的不易。

    虽然是不能常常看到父亲了,可是父亲的书信每周一封总是如期而至。他很少提他在外面的生活,偶尔说出来的也是和工友们的一些趣事。他对我的生活嘘寒问暖,对我的学习也是关怀备至,总是担心我吃不好,睡不好,问我是否缺少什么。我在信里,亦只是报喜不报忧,也很少向父亲提要求,只有一次,我无意中跟他提起,有很多同学都在用复读机学英语,我偶尔借同学的来听,感觉很好。说过以后,我便将这事儿给忘了。

    可是一个月后,我收到父亲的信,是他的工友替他写的。父亲的手受伤了。一个月来,父亲都更加拼命的干活。大家都休息了他还一个人顶着炎炎的烈日,在直冒热的马路上装箱卸货(因为没有别的技能,又因为年纪大了,父亲只能在外面做又苦又累的搬运工)。工友们都劝他休息,可是他总是摇着头说:“我要多赚几个钱,给女儿买个学英语的机子。”而结果,他一个恍惚,手臂被一截断掉的尖钢管扎到了,鲜血很快印红了父亲的卡叽衫,可是他硬是一声不吭,撕下一块布条捆起来继续干活。后来因为感染,他才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几天。手肿得像大包子,穿不了衣服,也写不了字,只好托一个工友代他写信给我。

    这些,是父亲的工友在信的末端瞒着父亲偷偷的告诉我的。我没有办法想象父亲的痛,可是我却明显得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父亲终于积多了一些钱,他终于从遥远的广东给我寄回了一部单放机。收到父亲的包裹的时候,我的眼泪禁不住漱漱的流。

    直到父亲从广东回家,我挽起父亲的袖子,看着他手臂上醒目的伤疤,是如此的刺眼。我的眼中噙满了泪水,而父亲,只是摸摸我的头:“傻孩子,是爸爸不小心撞的,没事儿,两天就好了,要知道你老爸可是当过兵的,这点小痛算得了什么?”

    父亲呵,你说得如此轻松,可是我,每次捧起你给我买的单放机(父亲错将单放机当成复读机了),总是感觉手里沉甸甸的,似有千斤万斤,那,全是你对女儿的爱呀!

    4.不可承受之重

    父亲和母亲性格相差甚远,所以孩童时期,家庭战争便成了家常便饭。

    父亲脾气很好,不喜多言,大多数时候,他都会让着母亲,随她吵了闹了去。可是贫穷是压在父亲头上的沉沉的大山,当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父亲时,他爆发起来就是相当的可怕。

    我总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吵架,每次他们吵得凶的时候,我就只会哭,感觉自己小小的心灵,怎么也调和不了他们之间那大大的矛盾,这样的无助感会让我挫败。

    那一年,因为洪灾,家里的谷子全都长了芽,吃不能吃,卖不能卖,父亲一展莫筹。而恰在那时候,催债的催债,唠叨的唠叨,母亲的脸上也总是愁云密布。家庭大战,终于在一个严热的盛夏爆发。

    父母都争红了眼,家里能摔的东西全摔碎了,能丢的东西全丢光了,最后,母亲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斧子,冲出来就要朝父亲身上砍,父亲随手抓了根扁担,挡住气势汹汹的母亲。这是我从小到大见过他们吵得最凶的一次,我嚎啕大哭,全然不顾会被他们打到的危险,冲上去想要拉开他们,可是,可是我只听到母亲绝望的吼叫:“去死!你们都去死!”然后是父亲同样绝望的怒号:“滚一边去!”

    我被深深的震住了,看着两个像疯子一样的大人,我的哭声是那样的弱小无力。我退出战场,擦干眼泪,一个人顺着竹楼梯爬上了阁楼,我知道,每年春耕未用完的农药,父亲都放在那里。

    那一刻,我的心里全然没有了恐惧。我终于找到了父亲放农药的布袋子,我打开布袋,一股浓浓的刺鼻的气味冲鼻而来。我拿出一瓶敌敌畏,拧开了瓶盖,正准备喝的时候,弟弟居然上阁楼来了。他看到眼前的一幕,显然是受了惊吓“哇”的大哭起来。

    我慌忙的扔掉了手里的药瓶,黑黑的药水洒了一地。我抱住弟弟,同样大哭起来。

    父亲听到我们在阁楼里传出来的哭声,才突然的清醒过来。他“啪”的甩掉手里的扁担,发疯一样的冲到阁楼上来,看到我和弟弟抱头痛哭,看到我脚边翻倒的农药瓶和洒了一地的药水,父亲久久的不能动弹!

    最后,父亲重重的跪倒在地,那一声响,地动山摇。他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我们身边,伸出双手将我们抱在怀里,父亲滚烫的泪水,滴到我的嘴边苦咸苦咸。

    这就是我的父亲,在爷爷逝世的时候,他都不曾让我见到他的泪水,可是那一次,父亲抱着我和弟弟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

    爸爸呵,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你,为了向女儿认错,你扑通一声就倒了地。这一跪,于我,是生命里不可承受之重,而于你,又何尝轻松呢?

    从此以后,父母虽然还是时有争吵,可是再也没有在我们面前大动干戈。直到上周末,我还在办公室上班,忽然收到父亲的短信(父亲知道我电话漫游接听很贵,所以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学会了收发短信。)他告诉我,和母亲吵架了,母亲拿了几个背包跑了出去,他当时因为气愤没有拦住她,可是事后特别着急,要我留意母亲是否会给我电话。父亲的语气是相当的担忧和自责,让我心疼。我一面安慰父亲,一面四面托亲戚朋友寻找母亲。好在,有惊无险,母亲安然无恙的出现在我面前,只是带了一脸的愤怒。

    我问及事情经过,原来只是因为母亲与旁人闹了点小磨擦,父亲看到了,过去劝说,可是他劝说呢不是帮着母亲说话,反而当着别人的面狠狠的训了母亲。母亲气不过,觉得自己在父亲心里比不上一个外人,所以才离家出走的。

    我暗暗松一口气,心里不禁为我的父亲叫好!他永远都是一个正直正义的人,从来不会因为是家人就偏袒我们,这才是我最敬最爱的父亲!

    只是为了安慰母亲,我故意当着母亲的面,很生气的责怪父亲:“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妈妈呢?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啊,下次还这样,我第一个不放过你!”父亲看我私底下使劲的朝他挤眼睛,心领神会的低下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知道了,知道了,贞儿说得对,都是爸爸不好,爸爸下次再也不敢了!”

    看着父亲像演戏一样的表情,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父亲啊,我前世的情人,你永远都是女儿生活中那一面旗,带着我一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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